这一夜陆家几乎所有人都没睡好, 唯有陆远在整理完随身行李后早早睡了。
王夫人也没打扰他,夫妻俩只是暂时分离,等她将家务处理完毕, 还是要和陆远会合的, 所以两人也没什么好依依惜别的。
陆远寅时不到便起身了, 等他到“老地方”时, 沈清还没有到,陆远颇为感慨地环顾四周, 这所谓的老地方其实是个酒铺。
他和沈清是自幼的交情,两人未入官场时感情很好,两人时常结交出门游玩喝酒,这酒铺就是两人当年最爱来的一间酒铺。
要说这里的酒也没什么奇特的, 就是店家的下酒菜配得格外好, 其中的白灼羊肉更是一绝。两人吃惯以后, 三五不时都要来这里吃一顿。
后来干脆将这间店铺盘了下来, 两人那会也没想过将这里当成秘密据点,就是不想让这家店铺换主人才买了下来, 买下来后也没记在两人名下,他们继续让店铺主人经营。
等后来两人逐渐位高权重, 明面上不好时常见面后, 这家铺子居然成了两人最隐蔽的秘密据点。不过他们也不是时常过来,上回两人在这里见面, 还是夭夭成亲前。
“时间过得真快啊。”陆远对进门的沈清叹息地说:“眨眼我们都老了。”
沈清脚步一顿, 仔细打量着灯光下的陆远,“你这是受打击了?”就这老小子的脾气会觉得自己老了?是贬官被打击了吧?
陆远失笑:“现在的结果比我预想的更好。”他那会还以为自己会被流放到某个穷乡僻壤去当官。
沈清坐在陆远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圣人本就没准备办你。”他笑了笑, “你放心,等新帝登基,你又能回来了。”现在贬陆远只为日后新帝的施恩。
先帝贬官,新帝提拔,这种惯常的天子施恩手段,陆远不用沈清提醒就知道,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问:“你不来一杯吗?”
沈清道:“年纪大了,夭夭不让我多喝酒。”虽然女儿没提,可沈清猜到自己梦境里比女儿走得更早,不然女儿也不至于最后孤零零一人离开。
这辈子慕湛现在看着比萧毅好,可人心难测,谁知道日后慕湛会变成什么样子。与其求着慕湛多照顾女儿,还不如自己多活点时间。等夭夭有了孙子,他将孙子培养成人,夭夭未来也有依靠了。
陆远摇了摇头:“你真准备把一切都给女儿女婿?”陆远平时或许更疼爱女儿,但在家业人脉方面,他和时下大部分人一样都是准备留个儿子的,女儿顶天也就分走她的嫁妆罢了。
沈清好笑道:“我女婿还缺我这点家业?”如果夭夭嫁给萧毅,那还能说自己把家业留给女儿女婿,现在女儿当了慕王府世子妃,慕王府还缺沈家这点财产不成?
陆远沉默了一会问:“所以你准备一条道走到底了?”
“我家那两个太不成器,无论是家产还是人脉,留给他们,他们说不定都能给败干净。我倒是想培养孙子,可万一孙子也跟他们一样怎么办?我还能逼死他们?与其逼着他们上进,还不如替他们搏个世袭爵位。”
沈清现在也想开了,他爹就没他聪明,他儿子这么蠢也正常,谁让他们有这么一个亲娘?不过妻子能嫌弃,儿子是亲生,他嫌弃也只能捏鼻子认下,并且为他们将来打算。
以他和慕仪的私交,如果将来慕家真能上位,他给儿子争取两个世袭国公之位还是可以的。有了世袭的爵位,只要慕家不倒,他也不用操心子孙后代了。
陆远神色微动,爵位好争取,陆远身上也有一个虚爵,可他这爵位不是世袭的,他死后就没了,大梁也只有在开国之初才册封过世袭爵位。
沈清道:“你那会不是一直羡慕那些家中有世袭爵位的人吗?还曾感慨过自己生不逢时,现在有机会了,你敢不敢争取?”
陆远对沈清微微而笑:“你这激将法对我没用。”他又不是毛头小子了,被人一激就冲动。
沈清说:“我这不是激将法,我是在跟你谈条件,一个国公爵位不够的话,再加上一个尚书令够不够?”
陆远握着酒杯的手指蓦地一紧,文官顶流就是尚书令了,只是大梁尚书令长年虚置,陆远最多也就能做到左仆射了。且因天子对他长年压制,陆远的右仆射之位已经许久没动过了。
无论他每年考绩如何出众,他头上永远有个蠢货对自己指手画脚,就算陆远如何看那蠢货不顺眼,明面上他都必须听这蠢货的话,就因为他是左仆射。
陆远心里有数,等当今天子变成先帝,他从太原回来后,他这“右”字或许会变成“左”字,但将来的事谁又能保证?高阶文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官场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他都是奔五的人了,等他从太原回来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底下多的是年富力强的人想取而代之。他想要再进一步,恐怕还要上书乞求新帝能想起自己。陆远淡淡笑了,“这是镇北王给我的保证?”
沈清微微颔首:“他没离开京城前就跟我提过这事。”
陆远失笑,“你就这么确定我会这么帮你?”
沈清道:“我之前没把握,现在有了。”
在圣人将陆远贬为太原知县后他就知道自己机会来了。他和陆远是从小到大的交情,太清楚他在谦和外表下的高傲。他这么一个高傲自负的人,如何能容忍天子这般驯服他?他又不是奴隶。
陆远问:“京城的事务都是你在做主?”
沈清说:“不是,这里都是阿湛做主。”
陆远闻言有些错愕,“镇北王倒是跟今上不同。”今上防儿子防得紧,他好些儿子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迄今手中还没什么实权。慕湛今年才多大?镇北王居然放心将京城事务都交给儿子。
沈清微微一笑:“阿湛是阿姐的儿子。”
陆远闻言喃喃了一声:“也是。”以阿隽的谋算,恐怕在慕湛出生就为他打算好了一切。顾王妃的母亲是陆氏女,所以顾王妃和陆远是嫡亲的表姐弟。
他们年轻时长辈还想撮合过两人,只可惜被顾王妃一口拒绝,最后选了让所有人都诧异的镇北王为夫婿。陆远年少气盛时候还不解为何表姐不选自己,却选了一个寒门鄙夫。
现在年纪渐长才明白镇北王是表姐最好的选择,如果表姐真嫁了自己,他和表姐未必有他和丽娘(王夫人)那么恩爱。他和表姐脾气都太傲了。
陆远缓缓将杯中酒饮尽,“圣人此番必定要对北庭有大动作,镇北王要如何应对?”圣人已经开始为儿子打算了,他肯定不会坐视被他视为心腹大患的镇北王一脉壮大。
沈清眉头皱了皱:“这事我还没和阿湛商量过,暂且不知。”
陆远微微一笑:“慕家世镇北庭,仰仗的不就是突厥吗?最近边境似乎也平静了些,该有些动静了。”
沈清莞尔,他就知道自己说出条件后,这老小子会心动,现在都开始为镇北王府盘算了,“这事我会和阿湛商量,横竖太原离京城不远。”
太原府同河南府、京兆府,都是大梁特别属地,这三个地方的地方官员都比同级别要高上一级,太原知县的品级比中州别驾还高。
一州最高长官是刺史,刺史下面就是别驾了,而太原府知县上面还有少尹、府牧,当然太原府牧一般都是亲王担任的虚职。皇帝目前几个孩子都在京城,陆远上面也只有一个年近七旬的太原少尹。
所以沈清说皇帝本就没准备办陆远,甚至还给陆远留了些脸面,可即便如此,皇帝这番作为还是伤了陆远的心。只是他是君,陆远是臣,陆远只能受着,可一旦有机会,陆远毫不犹豫地叛变了。
没人比陆远和沈清更清楚,如今的大梁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早已经百孔千疮。当今天子算是有成算的人,可在位这么多年也只是勉强能维持各地不出大事而已。
皇帝的私库甚至还需要放任亲王克扣官员才能有收入。这举动听着荒唐,实际上却是皇帝百般无奈下的选择。而且今上和他们两人一样,都面临后继无人的境况。
今上膝下那些皇子中即便是人人称赞的六皇子也不过是中人之姿,他唯一比太子好的一点就是,他现在还不是太子。等他当上了太子,未必能比太子做的更好。
反观镇北王一脉,别的不说,至少身为继承人的慕湛就足以让大部分父亲羡慕,更别说镇北王府在北庭这些年积累的根基了。
陆远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豪情,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如今尚未过半百,还是可以奋力搏一回的。赢了,起码能余荫子孙百年,输了——陆远自嘲一笑,他现在和输了也没什么不同。
陆远说:“我走后,你若有事就和陆心联系。”陆心是陆远的大管家,他在陆家的地位类似于沈城在沈家的地位,很多事陆远会瞒着自己四个儿子,却不会瞒着陆心。这次陆远离京,没有让陆心随行,留他下来坐镇京城。
沈清颔首道:“路上保重。”
沈清比陆远先离开酒铺,陆远透过窗缝看到一身长玉立的身影站在沈清身边,护送着沈清回家。陆远轻啧了一声,沈清这小子没享受到儿子的孝顺,反而享受到了女婿的孝顺,陆远不禁有些嫉妒了。
不过想到沈大郎也释然了,他这女婿也不错了,他也不可能和沈清那样,把儿子弃了只要女儿,他儿子女儿不是一个娘生的,他膝下五个孩子都是他和丽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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