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厚顿的一番话道出了他内心中的矛盾和挣扎,事实上,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清朝,和吴厚顿一样,拥有着矛盾挣扎心理的人并不在少数,包括那些身着顶翎蟒袍的当朝官员。
天公还算作美,一夜只是微风。
风不大,浪不高,救生艇漂浮在海面上也就相当平稳,这三人经历过船上的殊死相搏,又要拼死划船逃离险境,体力早已透支,因而在艇上不自觉地睡上了。睡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也就是三四个小时的样子,待太阳升起,也就陆续醒来。
便是这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大海洋流将他们远远地带离了沉船地点,同时也使得他们迷失了方位。方位不等同于方向,夜有星辰,日有阳光,方向是不会错的,但方位可就难以保证了。至少,他们所处的地方并不在航线之上,不然,也不会那么久的时间也看不到一艘路过的大小船只。
“你俩饿了么?”董彪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虽然也意识到了方位不清楚的问题,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罗猎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再看吴厚顿,虽未言语,但面上表情极为分明,他还不如董彪罗猎二人,董彪罗猎好歹也抢了船员的一顿晚餐吃了,而那吴厚顿却是一整天真真切切的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等着啊!”董彪脱去了裤子,光着屁股翻身落入了海中。不多会,重新露出海面的时候,手中已然捉到了一条尺半长的海鱼。游到救生艇边,董彪将鱼先扔进了艇中,然后在罗猎吴厚顿二人的相助下爬上了救生艇,也不忙着穿上衣服,先向罗猎伸出了手来:“刀,借你飞刀一用。”
罗猎抖出一柄飞刀,递给了董彪。
董彪手脚麻利极为熟练地将鱼开膛破肚清除了内脏,然后在海水中洗了下,再把海水甩干了,切下了一截,先给了吴厚顿。吴厚顿接过鱼肉,稍有犹豫,但还是放在了嘴边咬下了一口。一昼夜不吃东西或许问题不大,但滴水未沾却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饶是吴厚顿这种高手,也绝难挺得过生理上的需求。而生鱼肉,不单能提供热量,还可以补充水分。
董彪切下来的第二块鱼肉递给了罗猎。罗猎接的倒是顺畅,可拿在了手中,却怎么都下不去口。海鱼没什么毛刺,去了鱼骨,便是大块的鱼肉,董彪将一大坨鱼肉塞进了嘴里,美滋滋咀嚼着,笑吟吟调侃罗猎道:“咋了?不饿是不?不想吃也别浪费,拿来给我吃。”
罗猎下意识地将鱼肉递了过去,可递到了半截,又缩了回来。“我吃,谁说我不想吃?”罗猎说着,揪下了一块鱼肉,闭上了双眼,屏住了呼吸,塞进了嘴巴里。可只嚼了一下,喉咙处便是一阵痉挛,控制不住地将口中鱼肉呕了出来。
董彪不由大笑,笑过之后,道:“你是受不了这种腥气,这样,嚼它的时候你别喘气,可能感觉会好一些。”
罗猎可怜兮兮分辨道:“我是没喘气啊!”
吴厚顿插话道:“我也吃不得这生鱼肉,嚼在口中也是直犯呕,但咱们眼下却只能靠它来续命,所以,再怎么恶心,你都必须将它咽到肚子里去!”
罗猎再揪下块鱼肉来,犹豫了一下,深吸了口气,然后憋住了,将鱼肉放进了嘴巴中,这一次,他没有咀嚼,而是一闭眼硬吞了下去。自然又是一阵干呕,幸运的是,罗猎硬是忍了下来,没有将那块鱼肉呕出来。
艰难吞下了那块鱼肉,再休息了片刻,身子果真恢复了些许体力。可是,此时太阳已经高照,气温迅速升高,在毒辣阳光的炽晒下,人很快就有了要虚脱的感觉。“没水喝真不行啊!”董彪扔掉了手中船桨,仰躺在艇上,呆呆地看着天空中一片片的浮云,沙哑着嗓子气骂道:“这鬼天气真他妈不讲究,平时老子不需要的时候它说下就下,可老子想让它下了,他玛的居然给老子来了个直脖子干晒。”
吴厚顿接下了董彪扔掉的船桨,慢吞吞划着,同时回道:“少动气,少说话,保存体力,可不能倒在了上岸前的一分钟。”
有了吴厚顿的忠告,三人都不在说话,起初还慢吞吞划几下船桨,但茫茫海面,不知距离海岸尚有多远,又庆幸洋流方向虽稍有偏差,但总算还是在往着陆地的方向,于是便干脆放弃了划桨,任由救生艇随着洋流漂浮。
熬到了中午时分,董彪再次下水,捉上来差不多大小的一条鱼,这一次,罗猎不再艰难,三五下便将一大块鱼肉吞进了肚子里。鱼肉的汁液稍稍湿润了干涸的嗓子,罗猎憋不住地道:“彪哥,吴先生,咱们就这样飘着也不是个办法,我算过了,那货轮就算一个小时能航行四十里,五个小时也就是两百来里,从货船离岗到咱们跳海,最多也就是五个小时……”
董彪细嚼慢咽吃着鱼肉,打断了罗猎的分析,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俩字,没门!”
吴厚顿跟着解释道:“你家彪哥在等下雨,人没有水喝,还要消耗体力,很容易出大问题的。”
罗猎抬头看了看天,不由道:“可这响晴的天,什么时候才能下雨呢?”
吴厚顿跟着抬起了头来,道:“夏天往往会在午后变天,这海上的风雨说来就来,咱们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董彪忽然翻身坐起,锁眉凝目,静止了片刻,道:“托吴先生的吉言,好像真有雨来。”
罗猎不屑道:“你就哄我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吴厚顿跟着也是凝神静气了片刻,点头应道:“这海风热中夹杂着几丝凉意,还别说,确实有些要下雨的意思。”
罗猎更是不屑,道:“吴先生,你怎么不跟彪哥学好呢?反倒学着他一块骗人。”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过,‘吧嗒’一声,一条拃把长的鱼儿落在了艇上。再看海面,不时有鱼儿高高飞起。
董彪不知为何,脸上居然闪现出一丝惊恐神色,自语道:“不会吧,老子只是要点雨水润润喉咙,你丫没必要给老子整来一场暴风雨啊!”
吴厚顿跟道:“鱼儿的感应力比人强,刚才老夫就看到海面有异样,还以为只是老夫老眼昏花所致,可就这么一会功夫……”又一条鱼儿斜冲着吴厚顿飞了过来,那吴厚顿伸出二指,准确地夹住了,然后扔回了海中,接着道:“就这么一小会功夫,那鱼儿便全都飞了起来,看来,咱们遇上的这场暴风雨应该不小啊!”
罗猎不由看了一圈的天际,不解道:“我怎么就看不出有暴风雨要来呢?”
董彪毫不客气立刻怼道:“等你看出来的时候,那暴风雨早就追到了屁股后面了!”
吴厚顿苦笑道:“可早看出来和晚看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咱们终究还是躲不过这场暴风雨了。”
董彪仰首道:“躲不过那就硬抗呗!大不了船翻人亡,死在这海里倒也干脆利索了,省得还得求人打副棺材。”
吴厚顿哀叹一声,道:“看来,这大清朝是气数未尽啊!但凡对那开国玉玺起了觊觎之心者,无一不死于非命,船上那些人如此,你我三人亦是如此,还有当初抢走了玉玺的法兰西大兵,将玉玺卖给了法兰西博物馆之后不过半年便失足坠崖而亡……”
董彪蔑笑道:“吴先生不必丧气,那暴风雨来临,至少还要有两个小时,这期间,谁又能保证不发生奇迹呢?说不准就有那么一艘渔船出现在咱们身旁呢!”
吴厚顿摇头叹道:“老夫也希望有奇迹发生,可是,你看这风已经起来了,留给咱们的时间哪还有两个小时?再说,渔船上的人比咱们更了解这大海的脾气,此刻,想必都开足了马力回海港躲避风雨,谁又会向咱们伸出援手呢?”
董彪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罗猎突然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感应了一下海风的方向,并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帮我们躲过这场暴风雨。”
董彪抛来一个白眼,道:“那就说嘛,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了卖关子?”
罗猎道:“咱们可以做一个船帆……”
董彪双眼立刻冒出异样的光芒,猛地一拍大腿,喝道:“好办法!”
吴厚顿先是一个激灵,随即又平淡下来,道:“说的倒是简单,可咱们那什么做帆啊?”
罗猎道:“咱们拿出一根船桨来做桅杆,再将衣服钉在桅杆上,两边拉扯开,这船帆不就做成了么?”
吴厚顿黯然摇头,道:“脱衣服倒不难,可拿什么将衣服钉在桅杆上呢?”
罗猎双手一抖,现出两把飞刀,道:“用它不行么?”
吴厚顿稍一怔,却还是摇头,并道:“即便能钉得上,但衣服不成整体,也兜不住风啊!”
这确实是个问题,罗猎一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来。
董彪却嘿嘿一笑,咕咚翻入了海中,不一会便抱着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鱼露出了水面。“鱼肉随意,只留鱼骨,那上面的粗刺刚好用来缝接衣服。”董彪将大鱼扔到了艇上,然后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海中。
风帆做好,一试之下甚为满意,但三个大男人却是光了身子,只剩下了两条裤衩。豪放的董彪连裤衩都省了,就这么全光着,立在了救生艇上,扯紧了风帆。
海风愈发紧烈,风帆被鼓成了大包,小艇的速度明显加快。
虽然艇速远低于风速,但相距风暴中心毕竟还有段路程,而此刻小艇距离岸边也就是一百五十里的样子,因此,当风暴追来之时,已经能远远地看到海岸线了。
海风从呜咽变成了呼啸,再从呼啸变为咆哮,虽已临近海岸,那海浪却只见势增,人已无法直立于艇上,而那风帆,亦被狂风撕虐得不成样子。董彪弃掉了风帆,拿过那只做桅杆的船桨,奋力划水。罗猎也从吴厚顿手中抢过另一只船桨,与董彪并排,在小艇的另一侧拼尽了全力。吴厚顿也不愿闲着,趴在了艇舷上,将两只手伸进了海水中,快速摆动。
暴雨终于倾泻而下,乌云追过了头顶,似乎触手可及。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或近或远,或强或弱,每一道闪电后都紧跟着一声炸雷,或在远处,或在头顶。
距离海岸只剩下了几十米,然而,便是这仅仅几十米的距离,却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波海浪将小艇往前送了十多米,可紧跟着退下来的海潮再将小艇远远地抛开。“跳船!游过去!”董彪果断做出了决定。
吴厚顿迟疑道:“你们跳吧,老夫水性不佳……”
董彪将手中船桨塞到了吴厚顿怀中,喝道:“抱着它,我带你游过去!”
罗猎也将手中船桨塞给了吴厚顿。
一个巨浪袭来,终于掀翻了小艇,所幸艇上三人已有准备,虽然落了水,却也没有分开。董彪右手罗猎左手,分别卡住了吴厚顿的左右臂,而吴厚顿则死死地抱住了两只船桨。“憋住气,潜下去!”董彪大声喝令,并率先沉入海面之下。罗猎亦紧跟着扎了下去。
海面上风疾浪大,但海面之下要平缓一些。一口气憋尽,三人浮上来换口气,然后再潜下去,数个来回之后,终于触碰到了海滩。
再一波浪涛袭来,将三人送上了海滩。
“操你吗的老天爷,想要老子葬身大海?没那么容易!”董彪光着身子,立在海滩上,放声大笑。
罗猎平躺在海滩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张大了嘴巴接着雨水。吴厚顿呛了不少的海水,半跪在海滩上不住地呕吐。
雨势之大,罗猎仅是单凭一张嘴便喝到了足够的雨水,感觉口渴缓解后,罗猎爬起身来,走到董彪身边,道:“彪哥,要骂就骂上帝耶和华,美利坚的暴风雨肯定是他折腾过来的。”
吴厚顿吐尽了胃中海水,又以双手成捧接了些雨水喝了,舒服了许多,此刻嘿嘿笑道:“依老夫之见,咱们还应该感谢这场暴风雨呢,不然,那么毒辣的太阳岂不是要将咱们三人晒成了肉干?”
董彪哈哈大笑,手指天空道:“好吧!听人劝,吃饱饭,老子就不骂你个老东西了,但你大爷的给老子记住了,下次再这么折腾老子,老子绝对要骂你个三天三夜。”
死里逃生的兴奋消退后,三人不禁泛起了难为。衣服被当做了风帆,而风帆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现代文明社会,赤身露体肯定不行。吴厚顿还好说一些,毕竟不那么知名,丢了人大不了换个地方躲上一阵也就罢了,可董彪罗猎却不能,这要是被传出了丑闻,安良堂的脸面可就折光了。
“要不……辛苦吴先生一趟?”天色昏暗,三人所在的海岸一侧闪烁着点点灯光,很显然,那边应该有人居住。而董彪的话,含义甚为明晰,就是想让吴厚顿去那边给三人偷来几件衣物。
吴厚顿面露难色,只穿着一件裤衩去偷东西,这对他来说却是生平头一遭,偷东西简单,可这心理障碍却难以克服。“这……”吴厚顿犹豫再三,也想不到其他什么办法,只得点头同意:“好吧,看在你们二位救了老夫一命的份上,老夫就破例一次好了!”
吴厚顿随即消失在了风雨中。
罗猎最为年轻,也最是不抗饿,董彪招呼他到了一块岩石边上躲躲风雨,刚坐下来,肚子里就咕噜噜欢叫起来,那声响,甚至盖过了风雨声,直追雷鸣。
董彪笑道:“想吃东西么?”
罗猎点头应道:“想!但生鱼肉就算了。”
董彪回道:“这么大的浪,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去给你捉鱼!”
海边从来不会缺乏食物,董彪在海滩上溜达了一圈,便拿回来好几样能吃的东西,先扔了个大贝壳给罗猎,然后又甩过来两根海带。贝壳里的肉比生鱼肉还要腥气,罗猎毫不犹豫地将大贝壳丢还给了董彪,只是将海带就着雨水洗了一遍,勉强吃下了一根缓解了腹中的饥饿。董彪一口一个,连吞了两只大贝壳,在以捧着双手接了些雨水喝了,颇为惬意地打了个嗝出来。“罗大少爷,这牡蛎啊,生吃才是最美,你啊,可不能那么狭隘。”
罗猎不屑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本少爷就是不吃生,招你惹你了?”
董彪斜眼过来,叫嚷道:“哟,哟,哟,罗大少爷脾气见长啊?都敢跟彪哥顶嘴了是不?”
罗猎知道董彪这是跟他玩笑,于是便毫不相让怼了回去:“我就跟你顶嘴了,怎么着吧?你有本事把我扔回海里去?”
董彪噗嗤一声笑开了,道:“彪哥可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胆子。”
风雨中,气温骤降,光着身子且肚里缺乏食物的罗猎禁不住打起了牙颤,董彪见状,向前挺了下身子,示意罗猎贴到自己的身后来,便能少挨些风雨。
罗猎不愿意,干脆站了起来,以运动来抵御寒冷。“彪哥,有个疑问我一直想问,就是没来得及问。你说,咱安良堂储存那么多武器干什么呀?”
董彪道:“做亏本生意呗。”
罗猎踢了几下腿,出了几趟拳,并疑道:“做亏本生意?什么意思?”
董彪道:“那个假孙先生,你还记得吗?”
罗猎点头应道:“当然记得。”
董彪道:“便是他,委托滨哥,为他们购置了这些武器,滨哥不愿意收他们钱,还要再多搭钱帮他们偷运到国内,你说,这不是亏本生意吗?”
罗猎不禁笑道:“这可算不上是亏本生意,甚至连生意都算不上。”
董彪感慨道:“你说的没错,这确实不能用生意来衡量。有那么多人,为了心中的信仰,连命都不要了,咱们捐点钱捐点物,又能算得上什么呢?就像你师父老鬼,明知道那场起义必然失败,却义无反顾冲在了最前面……只是,向鬼叔这样的人还是太少太少啊!大清朝四万万汉人同胞,真正醒悟的又有几个?”
提到了师父,罗猎难免有些伤怀,沉默了片刻,道:“但愿那枚沉入海底的开国玉玺能带走大清朝的国运龙脉,让孙先生他们早一天能实现了理想中的共和。”
董彪长叹一声,道:“难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哦!”
正说着,远处闪现出一个人影来,罗猎眼尖,先董彪一步看到了,不由惊喜道:“是吴先生回来了?他速度真快!”
那人影原本是朝着罗猎董彪这边而来,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稍一愣后,变了方向,向另一侧快速移动过去。
罗猎疑道:“难不成是吴先生迷路了?”
董彪也看到了那个人影,只是天色昏暗,距离又远,是否为吴厚顿根本看不清。不过,如此风雨之下,若不是吴厚顿,谁又会脑子抽风跑到这海滩边上瞎溜达呢?
“不管他,老吴是个老江湖了,即便环境再怎么陌生,也不会迷失方位的,最多迷糊一小阵,便能理清楚重新回来。”董彪说得轻松,但眉头却蹙成了一坨。
暴风雨狂谑了足足有两个小时,似乎终于累了,雨势减弱了许多,风也缓和了一些,就连天色都不像刚才那般昏暗。
便在这时,吴厚顿穿着一身海岸警卫队的制服雨衣,扛着一个偌大的包裹,回到了罗猎董彪身边。“小心点,包裹里有吃的,别弄掉了!”吴厚顿将包裹扔给了董彪,并从后背上抽出了一把雨伞,撑开遮住了那只包裹。“一帮子穷当兵的,老夫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得到一毛钱。不过这汉堡的味道相当不错,比起那生鱼肉来,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
董彪罗猎二人赶紧穿上了海岸警备队的制服,并套上了雨衣,身上穿了干爽的衣物,罗猎顿时止住了冷颤,愉快地拿出了汉堡,就着雨水,狼吞虎咽起来。
“董二当家,罗家小哥,玉玺一事,已是终了,老夫习惯了独行,又有古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风疾雨大,也颇为适合分道扬镳,就此别过了!”吴厚顿将雨伞甩给了罗猎,抱起拳施了礼,就要转身离去。
“等一下!”董彪先叫住了吴厚顿,然后加快了咀嚼,勉强咽下了口中食物,接着道:“方才先生回来的时候可有迷失过方位?”
吴厚顿哼笑道:“即便是无星无月的夜间,老夫也不会认错了方位,更何况这点风雨?”
董彪点了下头,又问道:“那你在半路上可曾见过陌生人影?”
吴厚顿道:“倒是见到了一队大兵返回兵营。”
董彪再点了下头,换了个话题道:“无影前辈虽未能助我安良堂得到那枚玉玺,但大仁大义,安良堂永记铭心,若今后无影前辈有用得着我安良堂的时候,全美利坚各安良堂分堂口,报我董彪名号,要钱出钱,要人出人,绝无二话。”
吴厚顿再次抱拳,道:“吴某多谢董二当家抬爱,老夫为那玉玺而来,却非为了钱财,之所以狮子开口,不过是想试探你安良堂决心。好了,此事已然了结,你我各不相欠。若是说老夫仍有愧疚,却是因为罗家小哥。五年前,老夫迫于无奈,以卑劣手段骗了你的留学证件,不过是为了引起鬼兄的注意。待我再想将那证件归还于你的时候,却又突遭变故。不过今日看你已然成材,老夫也是颇为欣慰。”
罗猎回应了一个笑脸,道:“前辈不必愧疚,这样也挺好,至少不会有读书那般枯燥,还练了一副好身板。”
董彪跟着笑道:“就是,若是进了那洋学堂,还得留条牛尾巴在后脑勺上,哪有现在这么帅气?更别说认识艾莉丝了,对不?”
吴厚顿道:“多谢罗家小哥大度包容,若无它事,老夫告辞了!”
董彪罗猎不便挽留,只得躬身相送。
“吃饱了没?”待吴厚顿身影消失后,董彪问道。
罗猎一口气吃了两个汉堡,已经有些撑的慌,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回道:“早知道就不吃那根海带了,要不然,还能再吃半个。”
董彪将剩下的一个汉堡揣在了怀中,道:“那咱们也走吧!”罗猎却突现惊慌神色,只是一瞬,那惊慌又变成了失落,董彪见状,关切问道:“咋了?跟突然丢了魂似的?”
罗猎叹了口气,很是伤心道:“我的飞刀,还有刀套,全都落在救生艇上了。”
董彪蔑笑道:“我当是多大事呢,不就是几把破飞刀吗?等回去了,彪哥给你定制一套更牛逼的。”
罗猎撇嘴道:“你知道什么呀?那飞刀是师父送给我的。”
董彪撇嘴扬眉,道:“那又怎么样?那救生艇都翻个逑了,难不成你还要下海去捞?”
罗猎没接话,回应了重重的一声叹息。
暴风雨似乎歇够了,又来了精神,虽然没恢复了鼎盛时的气势,却也是狂风吹得人几乎站不稳,暴雨淋得人睁不开双眼。
董彪罗猎跋涉在海岸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渐渐远离了大海。
风雨始终不愿停歇,而天色却逐渐暗淡,估摸着也不过是傍晚五六点钟的样子,但天色黑暗的却像是已经进入了深夜。茫然间也不知道到了哪儿,一路上甚至没寻得到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这兄弟二人只能闷头继续前行。风雨中跋涉已是艰难,黑暗中前行更是消耗体力,便在董彪罗猎精疲力尽之时,终于看到前方的点点灯火。
灯火处显然是个小镇。既然是个小镇,那一定就有吃饭和睡觉的地方,董彪罗猎一时兴奋,全然忘记了自己乃是身无分文之人。
打起精神再坚持了十分钟,兄弟二人终于来到了这个不知其名的镇子,和美利坚大多数小镇一样,这个不知其名的小镇也仅有一条主街道。这条街道并不长,五百步足以走上一个来回,或许是因为暴风雨的缘故,整条街道上,只有一家酒吧在开门营业。“嗨,伙计,先来两杯威士忌。”进到酒吧,董彪径直来到吧台,要了两杯烈酒之后,又问道:“你们有吃的没有?我和我兄弟已经有半天的时间没吃过东西了。”
站在吧台内的酒保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牛仔,身材高大威猛,脸上神情冷酷严肃。老牛仔从吧台下拿出了两只酒杯,又从身后酒柜中拎过来一瓶威士忌,一边倒酒,一边应道:“一杯十美分,两杯二十美分,吃的东西在那边,不过每个人需要多付二十美分。先结账,再享用。”倒完了酒,那位上了岁数的酒保向董彪伸出了手来。
董彪罗猎这才意识到了身无分文的窘境。
“彪哥,还是算了吧,咱们没钱。”一旁的罗猎小声劝说着董彪。
董彪拍了拍罗猎的胳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跟酒保商量道:“我们身无分文,能不能通融一下,先让我们享用这些酒水和食物,等我们回到金山后,我会给你邮寄来十倍的费用。”
那上了岁数的老酒保使了个眼色,角落中一帮客人立刻站起了两位,将酒吧的大门锁上了,并亮出了两把短刃。那老酒保更是过分,直接从吧台下面拿出了一把老掉牙的火枪,对向了董彪:“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们不是好人!好吧,我可以装作没看出来,但你们想在我罗伯特的地盘上吃霸王餐或是还有其他什么想法,却是万万不能。”
董彪顺从地举起了双手,淡淡一笑,回应道:“你叫罗伯特是吗?我很困惑,罗伯特,你是如何看出我们不是好人的呢?难道我的额头上写了坏人两个字?”
酒保罗伯特冷笑道:“据我所知,海岸警备队并没有招募黄种人的计划,你们身上穿着的海岸警备队的制服,不是偷来的便是抢来的!”
董彪心平气静道:“是这样,我们遇上了海难,是海岸警备队的人救了我们,给了我们这身衣服。”
罗伯特用枪口点着董彪,嗤笑道:“奸猾的黄种人,你们抢走了我们的工作,还要用谎言来欺骗我们……好吧,就算是海岸警备队救了你们,但他们也不可能把制服送给你们的,伙计们,你们说,对这种满口谎言狗屎一般的黄种人该怎么处理呢?”
吧台一侧,立刻站起了两个牛仔,其中一个拎起了一只空酒瓶,而另一个则掏出了一把卡簧短刀。这二位甩着漫不经心的步伐,写满了一脸的不屑和鄙视,向董彪罗猎二人逼了过来。董彪先是一声苦笑,却突然出手,抓起吧台上的一杯威士忌连酒带杯掷向了罗伯特的面门,趁着罗布特下意识躲闪的空档,翻身跃过吧台,一把攥住了罗伯特握枪的手腕,一拧再一拉,便将火枪夺下。“住手!谁要是动一下,我就毙了这个老东西!”董彪左臂卡住了罗伯特的脖子,右手握枪,抵在了罗伯特的太阳穴上。
逼上来的那两个牛仔登时愣住,但仅仅是一瞬,便爆出一声嚎叫,分左右两侧,向罗猎扑了过来。罗猎单手搭在吧台上,双脚发力,噌的一下跃上了吧台,顺势一脚飞出,踢在了那拎酒瓶的牛仔的面门上,身子半旋回来,再拎起吧台上的那半瓶威士忌,砸在了另一牛仔的脑门上。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得到了吧台后控制着罗伯特的董彪的一声喝彩。
同时,也彻底激怒了酒吧中其他的牛仔。
连同刚才去锁门的两个,总计六七名牛仔手持各种冷兵器,向吧台这边逼了过来。
冒着风雨跋涉了数个小时的董彪不想打斗,更不想杀人,于是,只能对着屋顶鸣枪示警,可是,扳机扣下,那火枪只是吧嗒一声空响,并无子弹射出。
“窝靠!”董彪低吼一声,以枪把重重地击在了罗伯特的太阳穴上,然后将那把老掉牙打不响的火枪当做了暗器砸了出去,同时跃出吧台,迎向了那帮牛仔。
彪哥如此,那罗猎自然不肯落后,于是……
待罗猎放倒了第二个牛仔的时候,忽然发现面前没有了对手,再看左右,那些个牛仔早已是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只有哀嚎的本事却无翻身爬起的能力。
“彪哥,你够狠的啊!”罗猎一共干翻了四个牛仔,先前的两个爬起来之后又被董彪干趴下了,而随后干翻的两个牛仔却能从地上爬起身来。可是,过了董彪的手而倒在地上的,却没一个能从地上爬起来的。
“都他妈给老子趴在地上不许动弹,否则就别怪老子大开杀戒!”董彪没搭理罗猎,而是冲着躺满了酒吧空地的那帮牛仔吼了一声,然后回到了吧台后面,自己取了两只酒杯,随便开了瓶酒,倒了两杯,自己先干了。“罗伯特,是你挑起事端的,现在我的手受伤了,你必须赔偿我医疗费!”董彪一把拎起了仍旧瘫在地上的罗布特,再以两巴掌将其扇醒,提出了极为过分的要求。
罗伯特看到了酒吧中的惨状,立刻颤抖起来,哆里哆嗦地指了下吧台一侧的抽屉,颤声道:“钱都在那儿,你随便拿。”
拿了钱,董彪还不肯算完,拉着罗猎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吩咐被罗猎干翻却能爬起身来的那俩牛仔端来了酒吧为客人准备的各种小吃,边喝边吃,好不惬意。“彪哥跟你说呀,这洋人啊,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贱种,你跟他讲道理根本没用,就得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会尊重你。”
罗猎不愿喝酒,只是陪着董彪吃些东西,一只炸鸡腿啃完,抹着嘴巴回道:“可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太讲究呢?”
董彪一口闷掉了半杯白兰地,捏起了拳头晃了晃,笑道:“对洋人来说,讲不讲究要看这个,你的拳头比他硬,那你就是讲究的,你的拳头硬不过他,那么不管你怎么做,都是不讲究。”
罗猎捏了块甜点放进了口中,并道:“也不能那么绝对吧?我看,洋人中也有不少好人,比如……”
董彪抢道:“比如艾莉丝,又比如西蒙,再比如席琳娜,对么?你小子分明是跟我呛茬嘛!”
罗猎耸了下肩,回道:“我想说的是小安德森先生,环球大马戏团的老板,我们在一块共事了五年,从来没见过他欺压员工。”
“那是个例好吧?我的少爷,吃你的吧!”董彪已然看出这罗猎存心是想跟他斗嘴,干脆挂起了免战牌来。
罗猎嘿嘿笑了两声,放过了董彪。
董彪酒量还真够牛逼的,东西倒是没吃多少,但一大瓶白兰地却被他喝了个精光。若是换了罗猎这么喝,早就醉的一塌糊涂了,但董彪却没几分醉意,稳稳当当去了吧台又拿了一瓶酒拎在了手上,“走咯!此地不宜久留,咱兄弟俩还得是风雨兼程啊。”
一脚踹开了酒吧的大门,董彪再向那帮牛仔瞪眼恐吓了一番,出门后,董彪立刻拉上罗猎,几乎是一溜小跑地离开了这座小镇。
“彪哥,咱们干嘛要走啊?在那酒吧里睡一觉不好么?”刚吃饱就小跑了这么远,不单是罗猎有些不舒服,那董彪也颇有些受不了。
董彪放满了速度,揉着肚子,道:“那帮牛仔吃了亏,能善罢甘休么?在那儿睡觉,亏你也能想的出来!”
罗猎撇嘴道:“那也不至于落荒而逃呀!”
董彪叹道:“像这种小镇,难保谁家不备下一两支枪,他们刚才只是因为轻敌才吃了大亏,在酒吧里有咱们看着自然不敢造次,但咱们这一走,人家要是拿到了枪追了出来,怎么办?江湖险恶啊,小子,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掉以轻心,要对你的任何一个对手充满敬畏,这样你才能活得久一些,不至于因为大意而丢了性命。”
罗猎这一次没再跟董彪斗嘴,而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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