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翩翩转过身睁开眼,瞪着近在咫尺的那个枕头,一脸愠恼。
她就不明白了,赵清明一个被幽禁、暗无天日的瞎子,还要守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他守规矩给谁看?!
再说了,难道万岁爷知道他第三晚不在新媳妇儿房里睡了就能对他这个重规矩的乖儿子改观、不再关着他了?
烦人!
……
前院。
翩翩在后院辗转难眠,赵清明却在前院儿总算睡了一个安生觉。
他跟翩翩的婚事来的着实意外,虽然两年前,父皇有意将鹿氏嫡长女也就是鹿翩翩指给他,但是自鹿翩翩出了事故瘸了腿之后,这场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他也出了事意外成了瞎子,还被父皇幽禁了,他心里其实就没再想过娶妻生子的事儿了,他这样的身子这样处境,娶谁不是祸害人家?
对于父皇冷了自己两年之后又突然给自己赐婚这事儿,赵清明觉得相当突然,不过在知道赐婚对象竟然是鹿翩翩之后,他又能理解父皇这是个什么意思了。
无非是又到那个日子了,无非父皇瞅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三皇子还有哭得肝肠寸断的皇后娘娘,又记起那场祸事,又觉得对他这个瞎子的惩罚还尤嫌不够了,所以不知是父皇自己的想法还是旁人的提议,就有了这样一道赐婚旨意。
将一个瘸子赐婚给他一个瞎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羞辱他还是羞辱鹿翩翩。
对于鹿翩翩,赵清明心里是带着歉意的,纵使鹿翩翩这个父母双亡的瘸腿姑娘在娘家的日子定不好过,嫁人生子也注定会遇上诸多坎坷,但是不管怎么样,总比嫁给他这个瞎子、还是个随时都可能人头落地的瞎子要强太多。
他打心眼儿里是不想祸害人的,但是这件事儿上,他根本就没得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鹿翩翩跳进了他这个世上最大的一个火坑。
成亲的当天,他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天。
他一直没有想过自己成亲时候的场面,就算两年前,知道父皇有意给自己赐婚的时候,也没心思多想,他对成亲这事儿一直没有什么热情,或者说,是对女人、对感情没有没有什么期待,大哥跟表姐自幼青梅竹马,两个人的点点滴滴、风风雨雨,他这个做弟弟的一直都是见证者,他为大哥跟表姐最终能够喜结连理而高兴,大哥跟表姐成亲那天,一向自律从不贪杯的他,因为高兴还喝了个烂醉如泥。
他觉得大哥跟表姐这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真是太好太好,他觉得大哥跟表姐是真的般配,这样的两个人就合该在一起。
他祝福大哥跟表姐,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娶什么样的女人,会有场什么样的婚礼,他似乎自幼感情就特别淡漠,娶谁、什么时候娶、娶亲又是个什么流程排场,这并不是他会操心的事儿,左右一切都等着父皇安排就是了。
后来父皇真的为他安排了,安排了这样一场……荒唐可笑的婚事。
他这个瞎了眼的新郎官不能上门迎亲,得叫瘸了腿的新娘子自己巴巴地嫁过来,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天家排场,不过很明显他的这场婚礼一定会成为京师百姓的谈资,说不定引起的反响还能远超当年大哥那一场风光排场的婚礼。
到底他为什么会沦落到如今这般悲惨境地,一场大火,叫两位皇子成了残废,一个被烧得面无全非,一个成了瞎子,实在说不好谁比谁更悲惨,但是为什么父皇对他们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这两年,他想了很多,有能想明白的,也有想不明白的,到现在他已经不再去想了,他只是觉得对不起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人。
……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回想这些了,成亲当天,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又不由自主想起了从前,桩桩件件皆已成过眼云烟,不会再摧心伤肝,却也让他心里发苦,一阵怅然,直到福伯进来跟他禀报,说是已经迎了王妃去后院儿。
“王妃?”
这称呼叫赵清明一阵嗤笑,一脸自嘲,他的王妃只怕是古往今来最倒霉的王妃,嫁给他这么个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瞎子王爷,还不如嫁给个山野村夫来得强呢。
福伯见他这表情,到嘴边儿的话又给咽了下去,到底没问他什么时候去后院儿,主子心情不好,他自是知道,又怕主子因此迁怒了新王妃,再闹出什么不妥来,传到万岁爷耳里,还道主子抗拒万岁赐婚呢。
福伯不再多言,把晾好的茶放在主子的手边,便就退到一边,安安静静地陪着主子,就像往常一样。
待到了天黑,福伯就再忍不住了,上前提醒赵清明该去后院儿了,即便再不情愿,这都是万岁爷赐的婚不是?怎么也得走个过场吧。
走个过场是必须的,是给万岁爷一个交代,也是给他的新婚妻子最基本的尊重,待走完了这过场,往后前院后院各过各的就是了,赵清明是这样想的。
并不是他嫌弃翩翩,而是出于心里的羞愧以及一个瞎子的自觉,他是什么样的残废又是个什么样的处境,他有这个自知之明,他就不去讨人嫌了,也尽可能地不去牵累人家。
这还是他出宫开府之后,头一次去后院儿,他一直住在前院,后院是留给女眷住的,没等他府上迎来女眷,他就成了瞎子,自然也更加不会踏足后院儿了。
自瞎了之后,他每到陌生的地方心里就会格外不安,因为看不见,对所处的环境做不出任何判断也没有任何防范,这让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慌的,虽然他从来没有流露出来,而今天他不仅要去个陌生的所在,还有去跟一个陌生的女人共处一夜,同睡同一张陌生的床,这桩桩件件都让赵清明不安的厉害,他迟迟不提去后院儿,一直挨到福伯提醒,其实也是出于心里的这份不安,本能地逃避着。
可到底是避不开的,带着这份几乎令他却步的不安,他到底还是被福伯带到了后院儿,来履行他这个新郎官的义务,他尽可能地希望自己做好,不叫自己在妻子面前丢丑,也不叫妻子更加厌恶自己。
但是一上来,他却还是丢了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