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木雕泥塑一般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直到赵清暄走出大殿,直到寝殿中又传来了万岁爷剧烈的咳嗽声,直到赵德安疾步过来口中不住唤着“万岁爷”,五皇子这才回过神来,想着方才自己听到的赵清暄跟万岁爷的对话,他脑中又是一通翻江倒海,眼看着赵德安从自己面前匆匆走过进了寝殿给万岁爷拍背,五皇子又在门口愣了一会儿,这才缓步跟了进去。
……
“咳咳!”
赵清暄甫一出了大殿,便就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阵剧烈咳嗽,一口刺目的鲜血便就喷涌而出,孙少阙见状,自是大惊失色,忙不迭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赵清暄:“主子!”
赵清暄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然后取过帕子擦了擦嘴,跟孙少阙道:“回府。”
“是,属下遵命。”孙少阙忙不迭应声,当下扶着赵清暄上了马车,然后便飞快驾着马车前行,心里真是急得要死,瞧着架势,主子只怕是憋着一场大病呢,这可如何是好?
都怪卫氏一门!
马车走出一段距离后,孙少阙听到身后传来赵清暄的声音:“秦王余孽可都已经抓赶紧了吗?”
孙少阙忙不迭道:“回主子的话,京师这边的秦王余孽已经被一网打尽,其他地方的,属下都已经派人去抓了,不出十天,保证都能悉数专案归案。”
“知道了。”赵清暄缓声道,便就靠在软枕上,闭上眼,再没动静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真的要撑不住了。
虽然赵清暄没有再往下说,但是孙少阙却还是明白了过来,主子到底是忍住了,没有跟卫氏一门撕破脸皮的打算,而是将谋害三位皇子的罪名冠在了秦王的头上。
只是不知主子是权衡利弊之后,明白如今还不是跟卫氏一门翻脸的时候,还是看在卫老国公以死谢罪的份儿上,又或者是念在与王妃的夫妻情分之上……
可是不管是因为什么,毕竟是埋下了祸根,还不知往后主子跟卫氏一门又会起什么风波,他跟王妃又会不会因此……离心?
想到此处,孙少阙忍不住就是一声轻叹。
还道是总算煎熬到头儿、往后便就是一马平川了呢,可是却又哪儿来的一马平川?不知还有多少危机挑战等着呢。
……
赵清暄前脚离了万岁爷的宫苑,后脚太医院院首施河便就匆匆赶到了。
施河赶到的时候,万岁爷正在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手脚都不住抽搐,一边儿大喘气儿,一边翻着白眼儿,面色涨红,这一副模样竟似是喘不过气儿来一般,直看的施河倒吸凉气,明明他早上过来的时候,万岁爷还是好好儿的,这才多会子的功夫,万岁爷怎得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施太医快过来啊!”一直摁着万岁爷双手怕他伤到自己的赵德安,见施河愣愣站在原地,忙不迭唤道,“施太医!快来瞧瞧万岁爷到底是怎么了?”
“是。”施河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疾步上前,在床前跪下,赶紧去给万岁爷诊脉。
五皇子就一直一声不响地站在床尾,帮着摁着万岁爷的脚,待到施河给万岁爷诊了脉,又一番查看结束之后,五皇子才出口询问:“施太医,不知父皇是个什么情况?”
施河擦了擦脸上的汗,忙得跟五皇子道:“回五殿下,万岁爷这应是受了大刺激,一时怒火攻心所致,怕是内里还卡着痰呢!”
施河也没功夫多解释,当下取了银针,一边让赵德安将万岁爷扶起,一边给万岁爷扎针,然后照着万岁爷的后背一通猛拍,万岁爷随即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不仅将卡着的痰给吐出来了,更是一并咳出不少鲜血来,星星点点的,将整张床都给弄的污脏。
不过到底是又能喘气儿了,万岁爷似是鱼回大海,靠在赵德安身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过了半晌才总算是喘匀了,不过经此一场,万岁爷也是疲惫到了极点,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半昏着睡着了。
赵德安将万岁爷轻轻扶着睡下,又轻手轻脚更换下溅了血的毯子,又去打水来给万岁爷擦拭,万岁爷脸上又是血又是痰的,实在是不像话,施河也出去给万岁爷煎药了,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五皇子还有昏睡的万岁爷。
五皇子立在床尾,少不得被万岁爷溅到,所以半边身子都是星星点点的鲜血,连脸上都沾了几滴,这模样难免有些骇人,他自己倒是察觉不到,只是一直沉默地看着昏睡的万岁爷,脑中一遍一遍回想着刚才在门外听到的万岁爷赵清暄的对话。
“……秦王一直包藏祸心……最初是利用安插在太医院的太医姜承谋害了兰妃娘娘及其腹中皇子,一尸两命。”
“……这天底下还有比父皇更冷血的吗?若是父皇不冷血当初又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兄长下手?”
……
所以,是秦王害死的母妃。
所以,聿怀太子是被父皇所害,是父皇夺了原本属于聿怀太子的江山。
这两件事儿,不管是哪一件都极大地冲击着五皇子的认知,他虽然一早就猜到母妃的死并不简单,也从不认为母妃真的是死于难产,他一直都知道母妃必然是死于哪个后宫毒妇的手,而父皇应该也心知肚明,不过却因为不知什么缘故而掩了下来,但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却断不能如此,他是一定要为母妃报仇的,所以他一直盯着皇后,盯着陈贵妃,但是却怎能想到母妃竟然死在秦王手上?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更荒唐的是,他的父皇,竟然是用这样的险恶肮脏的手段得到的江山,不惜对……自己的双生兄长下手,这还不够,二十余年之后,他竟然还要如法炮制对聿怀太子的骨肉、大皇子下手,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得逞,反落得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父皇并非是受害者,大哥也算不得是逼宫谋反的逆子。
所以……
五皇子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似的。
他有好多好多为什么想跟万岁爷问个清楚明白,可是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短短几日之间迅速苍老枯槁的老者,他却又实在问不出口。
这是他的父皇,再恶毒再阴险,也是他的父皇,还是最疼爱、一门心思想将他扶上至高之位的父皇。
“殿下,奴才给您擦擦脸吧?”不知什么时候,赵德安进来,这才看到五皇子脸上的血污,忙得拧了个帕子。
五皇子却不搭理,抬脚便就朝外走去,赵德安拿着帕子错愕地看着五皇子远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回过神来,忙得去给万岁爷擦脸,一边擦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息。
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万岁爷这辈子真是……
白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