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大部分已经布置完了,咱们现在来说说最后一件事情。”韩白登揉着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惫说话。
他的年纪到底是大了,精力比不上年轻人,百景城最近的事情无论巨细都要过他的眼,老人的脸色明显比不上唐未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在场的众人不禁坐直了身子。大部分的事情都已经商议完了,那么最后一件事情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金飞宇从外面匆匆走进来,贴着韩仰之的耳朵告诉他唐未济他们已经到了。
韩仰之总算是松了口气,迎了出去。
“到底要不要派人去救玄武营。”他在走出议事厅的最后时候听见韩白登的话,声音随着他的离开飞快变小。
与唐未济和何粲然见了面,少不了简短的寒暄,领着两人往议事厅走的时候韩仰之已经把他们之前做的商议一项项都说了出来。
声音又逐渐变得清晰,众人显然是在争论。
“百景城自身难保,这种时候怎么能去救玄武营。”
“圣皇旨意下来,哪怕是做做样子……”
“做样子也得适度,若是引得宁远袭击,别忘了宁远擅长奇袭……”
“说到这个,我倒是觉得可以适当以此牵扯宁远的注意力。”
“不管怎么说,红枫坡离这里太远,去不成的,若是去了,必被妖族围点打援。红枫坡迟迟还没有被攻下,难说妖族没有这样的心思。”
“可是宣威城派人过去了,周围的城池也都多多少少派了一些人,咱们不派是不是不太好……”
“这些人明显就是在做样子,大家都能看得出来。正要想救,在玄武营靠近这里的时候为什么不救,现在到了红枫坡,那么长的战线,怎么救?哪怕真解了红枫坡之围,那么多妖军怎么回来?”
“可小侯爷那边怎么交代?玄武营可是小侯爷的人。”
气氛瞬间冷场了一些时间,但很快有人艰难说话,“小侯爷那边,没办法啊……只能这么做了啊。”
长久的冷寂,旋即响起韩白登的声音,“小侯爷已经到了,那就进来吧。”
议事厅内的众人齐齐一惊,他们最低也是盈元境,大多是逸元境的高手,竟然没察觉到唐未济的靠近。
唐未济从拐角处现身,众人看着他有些讷讷说不出话来。
何粲然与韩仰之走到一旁坐下,唐未济站在那张灵气地图的前方,视线落在距离百景城很远的一个小点上。
众人知道他在看红枫坡,无论是谁在这个时候都没有说话。
唐未济突然开口,“你们知道我的意思的。”
胖厨子叹了口气,神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小侯爷,不是我们不想去救,此前百景城内忧外患,咱们出不了兵,现在倒是解决了内患,但宁远已经做好了准备,红枫坡距离这里太远,实在是难救啊。”
“是啊。”大虎闷声说道:“玄武营披甲士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咱们都知道这一点,但现在派人去救就是送死。”
他站起身来,走到唐未济的身旁,手指在灵气地图上画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线。那条线沿着一个走向弯弯绕绕,最后连成了一个圈。
“妖族在浮池之渊的周围布满了血藤,那东西改变人间的大道规则,把人间变成适合妖族生存的地方。红枫坡已经接近了边缘位置,也就是说红枫坡一旦发生战事,妖族是可以无限增兵的。”
他看着唐未济,语气极其诚恳,“小侯爷,没人能救他们,哪怕是圣皇也救不了他们。要想救他们,也许把整个大唐的兵力都扔上去才行,但这种事情不可能的啊。”
唐未济看着那条猩红的线条,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必须要去救。”
“小侯爷!”
“小侯爷,千万不可冲动啊。”
众人连忙阻止,就连韩仰之都忍不住站起身来,欲言又止。
张白虎,也就是大虎再次诚恳劝道:“小侯爷,即便真要去救,咱们百景城也分不出足够多的兵力啊。宁远在城外的五万妖军都是精锐,咱们守城已经自顾不暇,如何敢出城。”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看见他下巴上乱糟糟的胡茬和几乎瘦得只剩下颧骨的脸颊,笑了笑,“张将军误会了,我要去救,不是你们要去救。”
张白虎愣住了,但他紧跟着明白了唐未济的意思,“小侯爷,你这是去送死,不可,万万不可啊!”
韩仰之一下子站起身来,“小侯爷,我不知道玄武营的战力究竟怎么样,也许真的很强,但在我看来,无论他们多强,他们都比不上你重要啊。小侯爷年纪轻轻已经是精英级别的战将,个人实力又如此强大,前途不可限量,我韩仰之从小到大没服过哪个同龄人,小侯爷是我唯一佩服的,为了他们,您何必去送死?哪怕是玄武营自己,定然也不会希望小侯爷去送死的。”
韩白登咳嗽了一声,乱糟糟的议事厅里静了下来。他看着唐未济,“他们说的有道理的,小侯爷,若不然你再考虑考虑?这是战争,匹夫之勇在这种情况下起不到作用的啊。”
唐未济语气温和笑道:“老将军,哪怕是在之前我也早就打定了主意,人,我是一定要救的。玄武营是我的人,我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他话锋一转,打断了其他人的话,“我也明白诸位的意思,但我这次过去并非送死,如果没有希望的话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韩白登有些意外,眉头一皱,“现在这种情况小侯爷还有办法?”
唐未济缓缓道出了一个计划,“就这样,我只要能悄无声息到达红枫坡,那么事情大概率是能成的。”
韩白登舔了舔嘴唇,哪怕他戎马一生,这会儿听到唐未济的计划也有些惊叹于唐未济的想法之大胆,“风险很大啊……”
“若是风险不大的话,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唐未济笑道:“而且我刚好遇到了一个人,那人知道一条通往红枫坡的隐蔽小道,这件事情大概率是能成的。方才听你们说宣威城和战线上其他城池也都在动手?”
唐未济笑得阴险,“这不是正好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韩白登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这真是疯了啊!”
唐未济笑得花一样,“我也不想疯啊,但机会就放在我面前,若是我不疯一次的话,定然抱憾终身。”
韩白登咬了咬牙,看向众人,“你们的意见?”
众人彼此看着,呼吸都有些粗重,血性在这种沉寂的时候无声息被激发起来。
最先说话的是韩仰之,年轻人的血性就是足,他狠狠压了压手掌,“打!真打起来我们不一定打不过妖族,咱们人多!”
何粲然掷地有声的话语很快传来,“打,一定要打!妖修的个体实力比我们强,但论起群战,我大唐披甲士没怕过谁!”他看向唐未济,“小侯爷,义渠军跟你一起出城,从今天起,您就是义渠军统帅!”
“他妈的!”张金虎一拍桌子,比他哥冲动一些,恶狠狠道:“小侯爷都赔上自己的命了,不打还是人?打!”
张白虎看着众人,眼中已经是莫名饱含热泪,他咬着牙,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打!”他下定艰难的决心,狠狠挥了挥手。
姚锦衣挑了挑嘴角,“老子可不是魏无忌那种怂货,锦衣军好歹也和妖族刚过一阵子,怕个鸟,打!”
于是百景城的高层之中只余下胖厨子没说话了,众人齐齐看着他。胖厨子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把鼻子揉得通红。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唐未济,“说实话,我早就看宁远不顺眼了。”
唐未济顿时笑了起来,显然是想到了自己杀魏无忌之前说的话。
胖厨子收敛起笑意,“若是仰之不介意的话,这次就让我和宁远交交手?”
韩仰之大笑起来,“好久没看见鹰叔出手,仰之巴不得偷一次懒呢。只要叔父一句话,百景城十万大军全数听从调遣,兵锋所向,必无一人后退!”
韩白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没多久好活了,妖族,呵……”
老人扫视着众人,站起身来,瞬间收敛笑意,如病虎归林,气势雄浑,议事厅里只余下一道杀意凛然的果决声音。
“那就打他娘的!”
……
红枫坡是一处缓坡,实在是不利于防守。
外面再次响起呐喊声,妖族又一次发起冲锋。仓祁睁开眼睛,看了外面一眼,又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呐喊声变成了厮杀声,紧跟着无数巨大的玄武法相出现,妖族真正的高手还没出手,那些小妖在法相之前毫无还手之力,厮杀声很快停息。
仓祁抬起头,看见上官扛着他的刀一步步走了回来。在上官的脚底下,每一步都带着血色的足迹。
他浑身都湿透了,不是汗水,而是妖修的血液。
仓祁看着他,露出个古怪笑容,“这么光明正大扛着刀,伤势好了?不怕那个妖族玄仙境再偷袭你了?”
“那个王八蛋。”上官恶狠狠笑了笑,“别让我再看见他,只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再让我看见他一刀劈了他。”
上官一屁股坐在他的身旁,仓祁注意到他的呼吸有些紊乱。
“情况怎么样了。”仓祁假装没发现,转移了话题。
“你还不知道。”上官撇了撇嘴,“食物倒是不怎么缺,那些个妖族随便扯一头回来都能吃,关键是水源要不够了。”
他舔了舔自己干燥如同砂砾的嘴唇,“妖族从上次大规模全力攻击过之后到现在还没什么大的动静呢,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是看不起我们么。”
仓祁没说话,他知道上官说得轻松,实际上这却是妖族统帅的聪明之处。他们被困在红枫坡,已经是插翅难逃,妖军已经早早越过红枫坡推了出去,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是孤军陷落在了妖军的深处。
他们已经没有了威胁,这种时候根本就不需要硬碰硬,只需要不断纠缠,让他们没有办法休息,成为疲兵,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这是**裸的阳谋,从他们被围困到现在,仓祁已经能够感受到玄武营的精力大不如从前了。
在经历过浮池之渊崩碎之后的无数场厮杀,玄武营已经早就不是之前的玄武营,他们像是淬过火的刀锋闪着寒光,所有人都凝聚在了一起。
可以这么说,现在从玄武营随便拉出去一个人,都能随随便便打败之前驻扎在临渊城的十个玄武营披甲士。
但人终归是人,血修也是人,人的精力有限,继续这样下去谁也撑不住的。
他的思绪还没断,新一轮的呐喊声又从另一个方向出现,无数妖族蜂拥着冲过来。
玄武法相发出一声嗡鸣,再次出现,厮杀声,呐喊声,血腥味在这里蔓延。
红枫坡的红枫已经不见了,只余下无数被鲜血浸透了的红色土地,就像是之前拥有红色大地的浮池之渊一样。
“他嘛的还真是锲而不舍啊。”上官骂了一声,扯开自己的臂膀,给自己整合伤口。
仓祁抬头看向天空,新一波的厮杀声又一次传过来,“疲兵之计。”他看见天上很高的地方飞过去一只鸟,他的目光悠然深远,带着怀念,“咱们怕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啊。”
上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怕什么,不是还有小侯爷呢。”
仓祁扭过头看着他,“你知道,小侯爷不可能来救我们的。”
上官咧开嘴笑了笑,“小侯爷不会那么做的,我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做的。”
“你自己心里清楚的。没有人会来救我们的。”仓祁疲惫的声音被杀喊声掩盖,“咱们就是弃子,从一开始玄武营成立的时候咱们就已经是弃子了。”
“没人会来救咱们的。”
“我相信小侯爷,但小侯爷不是疯子。”
“他不会来的……你心里清楚。”
沉默,无尽的沉默,一声叹息。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