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是雨丝顺着屋檐落下的声音。
“滴答,滴答。”是鲜血滴落在血泊的声音。
“滴答,滴答。”时间在走,片刻不停。
浊气自肺腑生出,经喉咙掠过,于口中吐出。唐未济忍不住搓了搓手指——手指冰凉——结束了么?
永无止境的黑暗将这个世界埋藏,这黑暗最终汇聚在了那道血色身影之上,由他而散,铺天盖地,无穷无尽,无法驱散。
结束了么?
唐未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缓慢,如力道不济的老黄牛,努力拖着犁耙,朝着天空“哞哞”叫着。
他再次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麻木,冰凉,好像是一具尸体。
真的结束了么?
他问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在鼻端擦了一下。一手的鲜血,血腥味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顿时变得浓郁了起来。
脚下的小小血泊微微晃动了一下,原来是五祖再次说话。
“还不放手。”
唐未济用力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去。
蝶女已经彻底控制住了玄武营,乳白色的光芒笼罩在玄武营的上空,他们发出一阵阵的呻吟声,紫黑色的物质笼罩在大地上,在他们周围弥漫开,沉沉的,被光芒压制在地面上。
他扭头往后看去。宣威军已经是溃不成军,文鸣栾大声嘶吼着,亲自督阵,兵卒不退,却依旧不是妖族的对手。
远处的金佛色彩斑斓,肚子上浮出的刀痕却在不断减少,金佛的嘴角更加慈悲。
与盘夷缠斗的仓祁已经被掩藏在了茫茫石林之中,地面上还不断有新的石柱出现,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真的结束了么?
唐未济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人终究是人,不是神。玄武营再怎么强,他唐未济再怎么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只是……哪怕真的结束了,就要放弃么?
被白光压制的玄武营仍然有人要挣扎着站起,被白光冲刷重新压制之后必然面如金纸,口吐鲜血。然而他们仍旧那么顽强,哪怕那玄武法相已经崩塌。
让人心碎的嘶喊声在他的耳边响起,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身后的宣威军明知必死,却一直不曾后退逃跑。
金佛肚子上的刀痕出现得越来越慢,但它仍旧在不停出现着,上官的长刀像是海潮,永远都不会停止。
石林在不断出现,但是在石林的正中央位置,能够清晰看见那些石柱被不断摧毁。烟尘如龙,两位三仙在其中硬碰硬,谁也不曾退却半分。
结束了么?
唐未济最终低下头,看向了仍旧滴落的那滴鲜血。
“滴答,滴答……”
血滴似乎是在回应他的呼唤,回答他的困惑。
血还没流干净,人还剩一口气,心脏还在跳动,呼吸尚未停止,怎么就能算是结束了呢?
想不通,想不通。这样怎么能算结束了呢?
他伸出手,捂在了自己的胸口。
“砰……砰……”
他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同时也感受到了心脏跳动的力量。纵然如垂死的老牛,它却跳动得越发用力。
这样怎么能算结束了呢?
想不通,想不通……
哪里能算是结束了呢?
唐未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抬起头来,重新朝着玄武营的方向举起右手。他喃喃自语,“还没结束呢啊。”
那裹挟着黑云遮蔽了整片天空的血影突然皱起了眉头;青铜镜中似乎是和那印记置气的小姑娘惊讶抬起了头;冀图与尤剑同时发现了唐未济这边的变化,轻“咦”出声……
极远处响起了鸡叫,笼罩天空的墨色像是被撕开的帷幕,缓缓飘荡开来。金色的霞光洒落人间,自天边缓缓铺了过来。
五祖虚影先是抬头看向那道霞光,紧跟着又低下头去看唐未济。
霞光刺破了黑暗,恰好照在了唐未济滴落的一滴血液之上。血液晶莹剔透,像是一颗浑圆的红宝石,哪怕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也难掩它的瑰丽。
像是小鸡破壳而出的声音、“咔嚓嚓”的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唐未济抬起头,霞光便照进了他的眼睛。他一双黑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七彩云霞。
你相信大器晚成么?不管你相不相信,这是有的。你相信天才么?同样,也是有的。
唐未济的体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让天空中的那道血影都微微变了脸色,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这种变化很难让人察觉到,但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这种变化就像是如洗碧空上的一只飞鸟,像大雪地里的一株腊梅。哪怕再怎么微小,终究还是会变得很显眼。
唐未济眼中的七彩霞光不断旋转着,越来越快,它们融合在一起,凝聚成了同一种色泽——银色。
亮银色出现的那一瞬间,唐未济的身上发出“咔咔”的爆裂响声,像是熟透了的豆荚张开了口子,他的皮肤一小片一小片飚出血花,破开口子。
他的皮肤、肌肉、骨骼甚至内脏都在重新生长,连血液都变成了纯粹的银白色。
天空中的血色人影不解唐未济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他耐着性子看了下去,要看唐未济搞的什么鬼。
青铜镜中的小姑娘却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她不像五祖对唐未济毫无所知,她察觉到唐未济身上的变化起于何方。
唐未济之前修行过宝体烹妖诀,好巧不巧的是宝体烹妖诀的特点也是吸收各种血脉之力。如果说玄武营的蛊军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血脉之力唤醒,唐未济的宝体烹妖诀就是另辟蹊径,将那些血脉之力化作纯粹的**之力用以强化他的身体。
唐未济吞噬的各种血脉都是天阶血脉,宝体烹妖诀纵然神妙,却终究只是一个人族学着妖族锻造肉身而创造的秘法,多少还是有些缺陷。
那些缺陷在寻常时候是体会不到的,甚至不会给唐未济带来太大的麻烦,但在这种时候却成为了唐未济破局的关键。
小姑娘传授给唐未济的秘法名为《化蝶》,专门用以针对蛊军这种血脉混杂的情况。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化蝶》对唐未济竟然也起到了作用。
这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且不说当初发明《化蝶》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唐未济的宝体烹妖诀,就说那些天阶血脉原本都被唐未济吸收打碎了,如今却又重新因《化蝶》而融化浮现,这将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谁也不知道,就连把秘法给唐未济的小姑娘都不知道。
唐未济的皮肤暴绽开来,与此同时他的气息在不断往上攀升,仿佛永无止境。他原本止步于盈元境的气息在银光的冲击之下竟然直接突破到了逸元境,并且远远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层层的银光从唐未济身上的伤口逸散出来,它们不断扩散,变得稀薄,看上去就像是唐未济包裹在一双巨大的、薄薄的银色翅膀中。
那些光芒扩散开来,围绕着唐未济旋转,化作一团银色的球体,唐未济的气息在这片银光之中变得越发恐怖起来。
五祖虚影投下的压力被这片银色光团抵消掉,很快,银色的光团冲天而起,笔直冲散了云层,直达天际,化作一团银白色的光柱。
这里的异象惊呆了所有人,甚至连身为三仙境的尤剑抚摸剑刃的手指都微微有些颤抖,他失神道:“这是什么力量?”
这股力量的纯粹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它似乎是一切力量的本质,是大道的来源,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抹血色身影终于有了动静,他一个闪身便来到了那光柱之上,伸出手去,一把捏住了那根巨大的银色光柱。
相比较光柱而言,他的手掌何其渺小,可光柱却偏偏被他扼住。唐未济抬起头,已经近乎丧失理智。他冷冷看着那个对于他来说仅仅只是一个芝麻粒大小的身影,爆发出一阵狂躁的怒吼。
血色身影猝不及防,为五祖虚影的他竟然被光柱弹飞了出去。
战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注意到这一点的妖族、人族,在同一时刻停了手。他们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敢讨论方才自己眼中看见的事物。他们甚至要从生死对手的眼中找寻那抹惊愕来评定自己方才见到的是不是幻象。
这显然不是幻象。
于是他们更加错愕了,错愕的同时还有些手足无措。
唐未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本以为他已经够怪物了,可为什么面对十五万妖军气势凝成的夹杂了五祖意志的虚影他还能做到这么怪物?
上一次有妖能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多久以前了?太久了,久到根本记不清了啊!
是这个世界进步太快了么,还是他们莫名拖了时代的后腿?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生猛了么?还是说生猛的从来就只有唐未济一个?
他们惊恐,他们彷徨,他们不知所措。唯有被蝶女宫压住的那地方传来玄武营死狗一般有上气没下气的嚎叫声。
“小侯爷,威武!”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死鱼一样从地上蹦起来,紧跟着就被蝶女宫的乳白光芒压了回去,残留下一连串的哈哈大笑声。
唐未济看向那边,残留的意识提醒了他要怎么去做。他挥动手臂,银色的光柱开始倾斜。
五祖的虚影再次冲了过来,头发根根倒竖,就像是一抹鲜红的旗帜顶在他的脑门上。他勃然大怒,以手掌为刀刃朝着银色光柱狠狠劈斩过去。
只听“叮当”一声,他再次被弹飞了出去。光柱在唐未济的控制下艰难而缓慢地挪到了玄武营的上空。
“不!”尤剑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身为三仙境,他的意识力终究是远超寻常妖族的。但一切已经来不及,光柱散开,坠入地面,化作一条条银蛇一样在地面游动,钻入玄武营披甲士的体内。
“不!”他爆发出更加痛苦的呼喊声,紧跟着一剑朝着玄武营斩了过去。
一条雷龙横亘大地,劈开天空,拖曳着长长的雷芒朝着玄武营所有人吞噬过去。
此时他们才刚刚被银色光芒涌入体内,还没有战斗余力。眼看着雷龙无可匹敌就要把他们吞噬入腹。唐未济抬起手,指向那条雷龙。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每一个挤出,他的嘴角便溢出一点银色血液,但他强忍着眩晕与剧痛,终究还是说完了这个词。
“静默!”
天地间仿佛在瞬间落了一阵大雪,原本剑拔弩张的雷龙瞬间消失不见,在唐未济说出的这两个字之下被粉碎。
“这是什么力量!”尤剑惊骇莫名,只觉得头皮发麻,大有现在亲自提剑过去把唐未济斩在剑下的冲动。
“这是……领域?”冀图同样疑惑不明,“小天地的雏形?”
“他是变态,我知道他变态。”尤剑抓狂,胡乱劈着自己的剑,“可哪有刚刚踏入逸元境便领悟领域的存在。况且,况且,况且……”
他说了好几遍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冀图却明白他想说什么——况且这领域还这么轻松地破了尤剑的剑道。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让唐未济发展壮大哪里还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两妖几乎同时下定了决心,然而还没等他们出声,便听见头顶一阵愤怒的嘶吼声。
他们抬头看去,看见五祖虚影化作一道血红闪电朝着唐未济当头劈了过去。
“五祖威能,举世罕见!”尤剑放松下来,发自内心赞道。
“哪怕是一道虚影,也不是你我所能匹敌的。”冀图同意他的话,并且表示要紧跟着五祖的步伐。
两妖欣赏着五祖矫健的身影,为自己选择了这么一位大腿而感到庆幸。
然而他们才刚刚提起脚步,便听见一声震天吼,伴随着水凝成冰的细密声音,那道血色身影的前方陡然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宛如水晶一般的……玄武头颅。
他张开嘴,一口把那道血色虚影吞了下去。
就这么吞了……下去,连一丁点的波澜都没有浮起,就好似那根本不是藏着五祖意志的虚影,就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仅仅只是他们眼花一样。
“这这这……”尤剑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彼此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让尤剑觉得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冀图浑身的裹尸布在这个时候都吓得膨大了几圈,像是炸了毛的猫。他用尖利不似妖声语气大叫道:“快跑啊!愣着干什么呢!”
尤剑拖着自己的剑,一剑劈碎了金佛,扯住里面掉出来的一脸懵的太叔,扭头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