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王由伯剑联想到了自己,所以伸出了援手,强行将伯剑留下,让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在思索中变得沉静。还有许多妖无法沉静,也没有大妖伸出援手。
即便是相熟的大妖,该劝的也都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冷眼旁观。
九头鸟一族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猫舍与九头鸟之间的摩擦已经无法避免,大多数的大妖还是选择了中立,但还有不少在九头鸟族长的蛊惑之下成为了马前卒。
九头鸟商行家大业大,就像是当初的伯剑在唐未济建议之下在遗迹中做的那件事一样,他们有足够的本钱制造诱惑力。
东方元觉得自己的上颚处被粘痰粘住,狠狠咳嗽了两声,又觉得嗓子眼发痒,喉结蠕动了好几下也没有什么用。
他知道这是心理因素,却仍旧觉得不舒服。
目光所见之处是一小片简陋的村落,他知道那是幻象,大家都知道这是幻象,是猫舍制造出的幻象。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思绪在不断飘飞。
猫舍……是啊,猫舍。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组织而已,怎么就突然出名了呢。真是奇怪啊,还有妖叫他们鹰巢,呵,哪里有鹰,哪里有猫,不过是招摇撞骗罢了。这样的小组织每年在妖界不知道有多少个,可……可为什么这一个一下子就出了名了呢?
哦对,是因为那个别翼。呵,运气好的家伙而已。九头鸟族长都说了,他不过是运气好,在几位天仙境大妖你争我抢的时候捡到了妖祖源丹而已,还真当猫舍背后有妖祖啊。
东方元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只是,都已经想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是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忐忑不安的心被强自按在胸膛之中,脑子里生出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被清扫一空,因为他看见了妖群中注意着他的视线,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该到了自己出手的时候了。
猫舍里面必定还是有大妖的,但是别怕,我们这里有九头鸟一族做靠山,还有这么多大妖一起,哪怕是猫舍的大妖也不敢随意出手。何况……何况九头鸟族长已经说了,他若是真能成代理妖祖,我们这一族日后就是十一祖之下,万妖之上!
理由充分,行动清晰,没理由不继续下去。
东方元舔了舔嘴唇,向前迈出一步,站在了所有的大妖最前方。
在这一步踏出之后,他原本还有一些颤抖的手平稳下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他手指交叉在一起,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朗声道:“灵玉蝉一族东方元有要事相商,前来拜见十一妖祖。”
“妖祖尚在遗迹之中,有什么话与我说就是。”猫舍的门打开,影琼从里面走出来。
玄武营虽然已经不似人族,但这里的大妖太多,说不准就有哪位大妖和他们在战场上打过照面,若是被记住模样就坏了事,这种风险万不可冒。
明珠身为二祖门下的妖,纵然深居简出,说到底还是在剑北道出现过的,有同样的风险,属不可控因素。倒是影琼,之前被那些大妖误以为是唐未济的使者,和大妖打过交道,又能言善辩,还是第八岛原生妖族,出来说话再合适不过了。
结果他这话刚一说出口,就听见之前说话的那头大妖厉喝一声,“呔,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求见妖祖,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影琼一时没回过神来,张大嘴巴,看着他都惊了,心想我就睡了一觉,在我背后有四祖,有二祖,有十一祖。小小猫舍,三位妖祖,你一个小小的玄仙境,都不入我的眼,敢朝我吼?
靠山,你知道什么叫靠山么!你小子知道“靠山”这两个字怎么写么!
影琼很生气,极其生气,头顶的黑雾像是浓密的黑发一般向后“呼啦啦”摇动,指着东方元大叫道:“我乃是十一祖门下接引使者,专司大妖觐见,灵玉蝉是吧?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们这一族日后别想见到十一祖!”
东方元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一甩手,一个巨大的虚幻且精致的白玉蝉影出现在影琼面前,“砰”一声把他生生压在了地底。
他这一下动了真格的,影琼亏得是老牌逸元境,保命手段还是有一些的,要不然在这一击之下就得魂飞魄散。
“你敢与我动手!”他大口吐血,衣衫破败,到处都是破洞,破洞之中满是伤痕。
“妖祖被困在遗迹中出不来,猫舍这群妖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想假传圣旨骑在我们头上!”东方元出了手,撕破了脸,自然绝不可能再留半点情面,大声叫着,煽风点火。
“我等肃清猫舍,于九头鸟一族领导之下等待妖组归来才是上策,万不可让猫舍祸乱妖祖之域!”
“你放屁!”影琼惊怒交加,“遗迹尚未关闭,你如何就知道妖祖不能出来。我猫舍乃是妖祖正统,你竟然敢帮着九头鸟一族以下犯上!”
“我等效忠的是十一祖,并非你猫舍。你也别想把脏水往其他妖身上泼,我等是自发前来,与九头鸟一族并无干系!听闻你猫舍有大妖,把猫舍大妖交出来,让我们设下禁制,也许还能饶你猫舍小妖一命!”
“十一祖在遗迹中尚未出来,你们敢如此做事,在场众妖,历历在目,现在退去尚且来得及,若不然日后清算,定斩不饶!”
“呱噪!”东方元双目狠厉,再一掌拍碎了影琼大半个身子。
影琼化作一团黑雾,堪堪逃了出来,黑雾中一双眼睛猩红似血,“我记住了你了,灵玉蝉是吧,待到妖祖出来,你们这一族必然先灭!”
“看你辛苦饶你不死,当我堂堂大妖的面,你一小妖还敢放肆!”东方元冷哼一声,双掌往身子中间狠狠一合,只听“嘭”一声闷响,一道乳白色的光柱“唰”一下已经冲到影琼面前。
影琼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丧生在此,空中一连串的炸响,“噼里啪啦”的,一团黑色的雷光“刺啦”一声撕开浓重的雾气撞在白色光柱之上。
乳白色的光柱被那黑色雷光阻拦,纯净的白色光芒之中飞快露出灰败气息,无数灰色的光点“簌簌”抖了出来,就像是干枯的藤蔓,没多久的工夫,平直、纯净的白光就变得弯曲、枯败、瘦小。
雷光顺着那白光冲回,狠狠撞在东方元的身上,“噼啪”作响之下,将东方元电得直接露出了原形,半晌才退回。
东方元化作一只三米长的玉蝉,从口中探出一根粗针管一样的口器,“嘶嘶”叫个不停。原本洁白如玉的玉蝉身体上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玄武营的蛊军之道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八条如玉一般洁白的腿在空中划动,带动身子像是小舟一样在水面上荡漾,薄薄的玉蝉翼以极快的速度疯狂震动着,在身前挥洒出密密麻麻弯月一样的白色光芒,这是为了防止黑色雷光再次击来。
他狼狈不堪地挣扎着,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身体平衡住,将那些恶心的黑色斑点排斥出体外,心有余悸地看着它们悄无声息地消失,影琼已经被拉回了猫舍的幻境之中。
“阁下是谁!为何不敢堂堂正正与我一战,只是偷袭,算什么本事!”东方元感叹暗中那妖的手段阴狠毒辣,话语之中却半点不露怯。
猫舍的妖再厉害也绝不是天仙境,这是他能肯定的事情,既然不是天仙境,那纵然诡异一些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压根没有注意到,妖群之中有些道仙境见到那黑色雷光的时候已经忍不住变了脸色。
“这是诅咒之光?”白胖子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判断,只看着黑瘦子问他。黑瘦子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逸明早带着他们过来凑热闹,看见黑瘦子的动作很好奇。
“不是诅咒之光,但相比诅咒之光没有差到哪里去。”白胖子似乎是知道逸明并不知道诅咒之光是什么东西,多解释了一句,“千年之前有一头大妖专攻诅咒之道,专污大道,为大妖所忌,后来被围杀于悲风平原,他所修行的大道运用被称为诅咒之光。”
逸明心中一动,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猫舍所在。悲风平原,若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家伙第一次出现在妖界就是在悲风平原啊,难不成真和诅咒之光有关系?
他一颗心稍稍沉了下去,看热闹的心思也淡了几分。若真是如他所想,猫舍可就麻烦了。黑瘦子能看出来这类似与诅咒之光,其他大妖一定可以看出来。
这种力量为大妖所忌惮,能污损大道,让大妖寸步难行,在那无尽的岁月之中,这种绝望甚至比死亡带来的恐惧更让大妖害怕。
这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心中的想法还未断去,便看见猫舍的门再次被打开,有一道身影走了出来。那人影没有完全化形,身后两扇闪着雷光的黑色翅膀微微起伏,像是巨兽在呼吸,给面对面的妖族带来极大的压力。
好强!
逸明心中又是一惊,忍不住看向白胖子。
白胖子的脸色同样慎重,充满忌惮,他注意到了逸明的目光,“玄仙境后期,加上他的诡异手段,怕是可战道仙境。”
“猫舍可真是深不可测啊。”逸明舔了舔嘴角,龇牙低声道:“真不知道他们背后到底站的是谁。”
“这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白胖子提醒了他一句,“事情有变,我们还要留在这里么?”
“再看看。”逸明轻声道:“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出手帮一帮猫舍,若是不能帮他们救一些……妖,也至少不能让其他大妖发现这里还有……你们知道我的意思。”
白胖子点了点头,与黑瘦子对视了一眼,同时下定了决心,“明白了。”
那边,仓祁已经悬在天空,站在东方元的面前,冷冰冰问道:“你要与我一战?”
东方元看着他的眼神,先是被那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只与他对视,都仿佛看见了滔天的血海,心跳都不由慢了半拍。
回过神来之后却无端生出了焚海的怒火。吓到了,我居然被他一个眼神就吓到了!
这种因羞愧而生的愤怒给予了东方元极大的鼓励,至少让他不至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堂堂玄仙境,却只敢躲在暗处伤妖,我瞧不上你,与你一战简直就是脏了我的手!”
“呵,”仓祁冷笑一声,“不敢就不敢,说得这么好听做什么。”
东方元的怒气值“唰”一下直欲突破天际,就像是被点燃的火山一般快要遏制不住,心湖之中却传来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他是诅咒之光的传承者,你打不过他。
东方元汗毛都竖了起来,却在刹那间回过神来,“诅咒之光?他是诅咒之光的继承者?”
他心思微动,一个阴狠的想法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是,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他笑着说道:“大名鼎鼎的诅咒之光的继承者我怎么可能是对手呢。真没想到啊,原以为你们这一脉早在千年前在悲风平原就被灭了,原来尚存余孽在此。怎么,偷偷摸摸来到第八岛,是要向谁报复么?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在场诸位都有当初那些前辈的后妖在吧?”
“莫非!”他挑了挑自己的眉毛,眼中闪出得意的光,“猫舍就是诅咒之光的大本营,你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大妖?”
“若是如此的话,十一祖的位置可不能给你们。”东方元一句话一句话分-析,“谁知道你们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诅咒之道本就不当存于世间,若是想覆灭我妖族那该怎么办。”
他说到这里,有大妖已经忍不住了,“东方兄,你可感受清楚了,真是诅咒之光?”
“我被打得现出原形,那些动作你们看得比我都清楚,怎么,难道是怕了,还不愿意承认这就是诅咒之光么?”
越来越多的大妖开始议论起来,有一些原本袖手旁观的大妖也忍不住加入到东方元他们的队列。
逸明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叹气道:“雪上加霜啊。”
“你不是知道这不是诅咒之光。”他看向白胖子,“要不你去说一声。”
“我说了他们怎么会信,再者说,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白胖子说的实话,猫舍的灾难已经避免不了了。
仓祁不知道东方元所说的诅咒之光是什么,他也懒得去解释。
即便真的解释清楚了,这些大妖就会放过猫舍了么?他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猫舍,至于什么诅咒之光,那都是借口罢了。这个借口辩驳完了,还有另外一个借口,只有脑子不清醒、或者太过天真的妖才会觉得需要去反驳这个借口。
借口,永远只是借口罢了,这是世界上最荒诞的存在,也是最不缺少的东西。
他冷冷地看着那些大妖聚集在一起,越来越多,渐渐的已经翻了一倍,把猫舍的四面八方都围了起来。
他的目光明亮冷冽,像是冬日在林间跃动的清泉。从一块石头上跳到另外一块石头上,从一截枯木上跳到另外一截枯木上,弯弯曲曲,跃唱着跳动不止。
那些石头,那些枯木,都是一头头大妖,都是一种种大道。很可怕的存在,很可怕的气息。但他们现在拦住的是猫舍,猫舍会和溪流一样,不管他们再怎么可怕,还是会一截截,一块块跳跃过去。
有大妖问道:“是不是诅咒之光,还请猫舍这位给个解释。”
“诅咒之光是我妖界大忌,万不可出世,若你愿意开放识海,让我等查探清楚,一切尚有回旋余地,否则的话,哼!”
“怎么,还想灭了我猫舍不成?”仓祁的回答带着冷笑,透露出其中的不屑。
“你若是非要这么说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东方元开口笑着,“反正不管是不是诅咒之光,你的道与诅咒之道已经很是相近了,也就是蝶女宫的妖不在,否则的话现在就可以把你净化。”
“诸位,诸位!”他重新化作人形,返身呼唤道:“既然他已成诅咒之道,不管是不是诅咒之光又能说明什么呢,猫舍与诅咒之光有关系,新任十一祖的存在也许就是个阴谋!”
“对,就是阴谋!”
“怕是周子妖祖就是死在诅咒之道上。”
“那个别翼,能以逸元战玄仙,估计也是因为这个。”
“好可怕的存在,好歹毒的心思!”
“他们的目的就是颠覆我们妖界啊,就像是千年前的那些妖一样,必须覆灭,还请大家一起出手!”
在某些大妖的煽动之下,热烈的情绪进一步发酵,无数似乎是喷吐着火焰的目光集中在仓祁身上。
一切已经走向了不可避免的方向,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出了手,道痕在围观大妖的视网膜中拉扯出长长的痕迹,代表了冰霜与火焰的审判,雷霆在怒吼,大地在翻腾。
仓祁背后的黑色翅膀呼扇起来,整个人双目明亮,往后飞去。
几十道攻击的轨迹明亮如同焰火,跟随着仓祁,逼视着他,逼得他不断后退。那些力量混合在一起,根本不是某一位大妖能够抵抗得了的。
几十位大妖联手,攻击能把整座元龟岛都击沉。每一位大妖都代表了天地间的一种大道,每一位大妖都是这世上最顶尖的天才一步步成长成的。
这些大道交织在一起,甚至都可以看成是简陋的天地雏形。以此击水墨云台,哪怕水墨云台出自九渊之手又如何能拦得住,何况如今的水墨云台还是自发运行,根本没有人能够操控。
水墨云台的一层防御亮起了光,然后那光在亮到一半的时候幻灭,像是电力不足的灯泡,闪了一下之后又闪了一下,水墨云台的第一层便出现在了众大妖的面前。
刚刚结阵的玄武营、拄着那柄嚣张的血色长刀的上官、还在不断锻造武器的石仙、已经化作白狐的明珠,连同影琼那批妖,比林他们一群妖都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第二层还没有破,人族都在其中。
仓祁退到现在已经是退无可退,黑色的翅膀缓缓扇动,一团黑色电球从他的双掌中飞出,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比他整个人还要巨大。
那电球从出现到变化也不过只有几个呼吸,那些大妖的攻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耀眼的流光带来炽烈,不管是什么样的攻击,临到了近前,只有眉心炸起的彻骨冰寒。黑色闪电球无声息划过黑色,那些蕴藏大道的攻击像是群鲨嗅血,蜂拥而至,顷刻间将它吞噬。
仓祁实力虽强,终究不能以寡敌众。只看见闪电球炸开的那一层光芒,紧跟着光芒便被临来的大道吞噬,凶狠恶毒,丁点不剩。
羽翼散落,洋洋洒洒如大雪渡江,无数攻击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像是拖曳着尾焰的游龙。他坠落如同断线的纸鸢,一双翅膀残破,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
明珠将他接住,目光冰寒瞪了这群大妖一眼,尾巴一扫,躲过其中一片攻击,钻入水墨云台二层。
巨大的法相再次出现在天地之间,只是已经不再是玄武模样。黑色的人影拄着黑色的长刀,顶天立地,淅淅沥沥的黑色水珠从刀身、人身上滑落,快要坠入地面的时候“啪”一声消失不见。
水珠太多,“啪”的声音便也连成了一条线,听着像是一条小小的瀑布坠入深潭发出的微小轰鸣。
那几十位大妖的攻击依旧一往无前冲向水墨云台二层的防御,他们要把猫舍的秘密昭告天下,要撕扯开暗夜的帷幕来满足他们内心的**。
攻击纠缠在一起,化作一条粗壮的长龙,笔直冲过来。声势惊人,呼啸而过。
眼看着那条长龙就要撞在防御法阵之上,突然听见“噌”一声鸣响,一道黑色的刀光仿佛斩破了时空出现在这里。
刀光将过去与现在断开,将时间与空间断开,自然也就跟着将猫舍和那些大妖的攻势断开。
四祖没有出手,一直坐在一层中的楼阁之中。那些大妖出手的时候他不曾抬头去看,仓祁出手的时候他不曾抬头去看,唯有这刀光乍现,鸣音冲天的时候,他忍不住抬起头,赞了一句,“好刀!”
的确是好刀,一柄跨入仙品的刀,是唐未济打造的那柄刀,但更好的是用刀的那个人。
上官专精于刀,也许他于刀道的天赋比不上买剑于剑道上的天赋,但他对长刀的执着并不逊色。他只会刀,所以仓祁是第一个领悟蛊军道觉醒的,所以他到现在仍旧只是人形。
以一刀之力凝结玄武营半营之力,将深渊带到了这里,将黑色的瀑布亲手挂上天空。只听“哗啦”一声巨响,那刀光凝结在一起,经久不散,就这么挂在天上,无数刀道真意在其中浮浮沉沉,化作斗大的金色字体,在黑色瀑布的洗刷之下越发璀璨。
刀意肆虐而出,无比锋锐,有沙场悍气,天地浩然,倾泻而来,无坚不摧。那些大妖的攻势落在上面,爆发出一连串的青色琉璃一般的火焰,那是大道道痕相互碰撞暴绽出的大道真焰,是各司其职的大道交织在一起的明光。
长刀蜂鸣,那巨大的黑色人影法相手中的黑色长刀化作了鲜血一般的红,那红越发炽烈通透起来,像是炉火中煅烧的刀胚,最后金红一片,热浪伴随着杀意倾泻而出。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在这个刹那消失,大道碰撞的火焰剧烈向内后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一般。不仅仅是那些火焰,还有那些到道痕本身,还有那片似乎永远都不会散去、如同黑夜挂在天上的刀光。
一切都收缩在一起,收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点,最后发出一片刺目的光芒,一下子消失。
这场景看得在场大妖心绪跌宕起伏,双眼中放出光来。这样的场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见的,是此方天地自发反应,觉得这样的比试超出了天地承受的界限,将它们驱逐到了虚无之中。
这是最纯粹力量的美学展示,是超脱了这个世界承受范围的力量对碰,是无比巨大的凶险。
几十位大妖有玄仙境有道仙境,他们合力发出这样的攻击在预料之中,但他们没有想到,猫舍竟然会有大妖能够挡下这一击。
那黑色的伫立在天空,拦在那几十位大妖面前的人影一下子变得伟岸高大起来。
人影依旧沉默着,唯有那柄似与天地同高的长刀鲜红如火,上面的鳞片像是在呼吸一样一开一合,透着静穆、神圣的气息。
安静,安静到在场的大妖都快要忘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都集中在了这绚烂如花火一般的刹那战斗之中。
这场战斗完全可以记载入史册,尤其是这黑色人影。此战之后,即便没有妖祖之名,猫舍的名字也可以拉出去,列在妖界排名靠前的势力之中。
“这是军方学自人族的阵法么?”终于有大妖在心驰神往之中回过神来,开口幽幽问道。
“不错。”有识货的大妖,点头道:“那些结阵妖族最多不过玄仙境,若非高绝阵法,必不可能爆发出这样的战斗力。”
“你曾在五祖门下呆过,五祖有十绝阵,比之如何?”
“不相伯仲。”
这个回答已经足够震惊大妖了,于是好不容易打破的安静又重新归来,但很快,有大妖再次打破寂静。
那黑色的人影只是站在那边便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继续这样僵持着,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好的消息,只会多给猫舍准备的时间。
所以东方元再次开口了,“你能挡住一下,还能挡住第二下么?能挡住第二下,又如何能挡住第三下?我们这么多大妖联手,还比不上你们一群小妖了?阵法纵然神奇,却也是有极限的。”
他虽然震惊于上官的战斗力,后怕于猫舍潜藏的战斗力,但他的眼光却不差,他说得更是没错。
黑色的人影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只能沉默。
在那人影之中,上官握着长刀的手掌只余下焦黑的骨头,鲜血顺着刀身流淌下来了,被长刀发出欢快的嘶鸣声吸收。皮肉与筋骨在这一击的碰撞之下都化作了粉末。
这柄刀证明了自己,但上官的血肉之躯终究比不上唐未济,再这么碰撞下去,他能接第二刀,又如何能接第三刀。
他仿佛察觉不到那剧痛,一点点捏紧了刀把,骨头与坚硬的刀把摩擦的声音“嘎吱嘎吱”,刺耳又让人毛骨悚然。
他没有回头也不用回头便能察觉到身后玄武营的状态。就像是当初在红枫坡,他们在一起战斗,每一次山穷水尽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结成玄武阵的时候竟然能够挡下几十位大妖的攻击。
若当初在浮池之渊他们就有这样的战斗力,没准浮池之渊还能守下来吧。
上官心里自嘲想了一声。为什么我们到什么地方都要成为众矢之的,是因为本就是一群被遗弃之人么?
攻击再次袭来,已经证明了是敌人,自然不需要给什么面子里子。上官抬手又是一刀劈过去,“咔嚓”一声,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
在那片白色云海之下、在那片血红煞气之中,黑色的刀光伴随着红色的刀身倒卷而回,凄厉而妖艳绝伦。
上官的一条手臂只剩下了骨头,那柄刀在他的手上颤抖着。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叹了口气。
大妖们的第三次联手已经再次袭来。上官看在眼中,却连最后抬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罢,这种问题他们想不明白,也不需要去想。这世上有的是恶意,若是每一次遭受恶意便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若错的不是你,是整个世界呢?
他不去想,却还是有人给出了回答。不,不应当说是人,而是妖。
“因为你们实在是太优秀了啊。”有妖幽幽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你们潜藏了,你们实在是太优秀了。太优秀,自然会遭到嫉恨,甚至是天妒。”
攻势如火焰一般席卷而来,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灰烬。那声音也从后面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传来,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地上留下一个个的脚印,传到了上官的身边。
攻势已经来到上官面前,就像是海上的潮水向着岸边站立的人拍打过来,汹涌澎湃,铺天盖地,无法避免,无法抵抗。
声音越过了潮水,终究是迟了一步。攻势已经触及到了上官的身体,剧痛已经席卷过来,却又在瞬间越变越轻,就像是天上的云朵碾压下来又重新飘上了天空。
上官睁开眼睛,看见那些潮水一般的攻势倒卷而回,循着它们来时的轨迹,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重新回到了那群大妖的身边,最后分解成各种各样的道痕融入他们体内。
一道人影在那群大妖面面相觑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四祖背着手,着儒衫,带笑容,“诸位,得饶妖处且饶妖。”
“你是谁!”东方元冷着脸,“这是我们十一祖内部的事情,是整个妖界与诅咒之光传承者之间的战斗,你莫要螳臂当车!”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天上便有一枚手掌重重拍了下来,将他狠狠拍落在地上,整个元龟岛随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剧烈晃动起来。
“行了,这是十一祖的家事,等他从遗迹中出来自会处理,饶他一条命吧。”正是因为四祖的这一句话,东方元捡回了一条命。
燕霞出现在四祖的背后,冷冷看着东方元,手指点了点他,威胁意味十足,“你给我记住了,最好别再落在我手里,否则的话我让你生不如死。四祖面前,你是头一个敢这么说话的妖。”
东方元浑身冷汗一下冒了出来,原本重伤的他连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
暗中藏着的九头鸟族长再次发出指令,又有大妖硬着头皮问道:“猫舍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诅咒之光有交集,难道四祖也和他们有关系么?”
这是想要给四祖施压,让他不敢轻易和猫舍拉上关系。哪怕四祖真是猫舍背后的妖祖,也会多多少少有些忌惮。可惜九头鸟族长的心思打错了地方。
四祖摇头笑了笑,云淡风轻,“不不不,事情不可以乱做,话也不可以乱说,我和猫舍什么交集,只是恰逢其会过来做客罢了。
“原本不想出手,但你们攻击的方向恰好是我住的地方,此乃以下犯上,我再不出手,我这个四祖怕是要被天下妖祖看做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一捏了。”
出言发问的大妖松了口气,“这么说来,四祖和猫舍并无关系了?”
“你们与猫舍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四祖微笑道:“只是这些妖你们不能杀,我好歹来猫舍做客,主妖不在家,客妖也不能让别妖把主妖家的妖全杀光了不是。”
“说到底,四祖还是要保猫舍了?”
“不不不,我只是想劝你们一句,有什么事情等到十一祖从遗迹中出来再说不迟。”
“十一祖已经被困在遗迹之中出不来了,四祖这是用的缓兵之计?”
“你们怎么就知道十一祖出不来了?还是因为你们以下犯上,犯了大错,不得不坚信十一祖出不来了?”
“他若是能出来早就出来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还有半日时间,着什么急呢,不妨多等一等,再等一等,什么事情不都水落石出了。”
“四祖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么!”燕霞不耐烦叫道:“让你们多等半日就多等半日,跟你们好好说话听不懂是不是?非得逼着我出手把你们一个个打死?”
他用目光逼视着面前的这群大妖,一个一个看过去,冷笑了一声,“四祖与你们说话是给你们面子,你们要是不要面子,跟我说一声,我绝对完成你们的愿望。”
那群大妖面色诡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
“也罢,既然四祖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多等半日,若是半日之后十一祖还不曾从遗迹中出来,四祖可不要再拦着我们向猫舍讨一个公道。诅咒之光绝不可再现世,此乃公论,无论是谁都不可阻拦!”
四祖随意笑了笑,转头走入那楼阁之中。
燕霞看着说话的那头大妖,咧开嘴无声笑了笑,笑容嗜血,眼角流露出凶光,把他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四祖懒得和他们计较,不代表他不会和他们计较。有些蚊子总在师父耳边嗡嗡嗡,师父哪怕没有授意,徒弟也应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比如……把那些蚊子拍死。
猫舍面前安静了下来,但已经不复之前的平静祥和。
如今的这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到处都是大道坠落在地上残留的琉璃一般散发诡异美感的表面,流光溢彩却又透露出残酷与肃杀。
鲜血在地上安静爬动着,像是无鼻无耳无舌的小蛇,小心翼翼,看不见前方,一步步走出,却不会再走回头的道路。
是啊,从来没有回头的道路可以走,哪怕是四祖动用时间大道,回头的路也不可窥见。
还有半日,原本谁都觉得那十一祖不会从遗迹中出来。却因为四祖的一番话,所有大妖心中都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难道……难道真的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么?
难耐的等待在这种时候出现,坐立不安的诡异的寂静像是冰冷的手指,攫住了他们的喉咙。
那个没有被任何妖放在眼中的十一祖,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事情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