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先是吩咐侍从将程娇儿母子的一应用物送去客院,这一回他早就安排人先定下来一间幽静的庭院,省的程娇儿被人打搅。
程娇儿带着瑾瑜先去了大雄宝殿后面的舍利子佛塔,果然这边高僧满座,人海如云。
只可惜瑾瑜太过闹腾,怎么都不肯拜佛,程云只得带着他离开。
程娇儿随着众人参拜,听完法会回到了琉璃院。
程云带着小瑾瑜去后山,也逛了一圈回来了。
兄妹俩用了膳,便有一位羽林卫过来禀报,
“程将军,公主在梅林等您。”
程云正在喝茶,听了这话,神情微微一顿,随后颔首,
“我稍后就来。”
羽林卫点头离开。
程娇儿站起身来,忧心看着程云,
“哥哥.....”
“没事的,我去去就来。”程云看出妹妹眼底有黑青,显然是为了他担心得睡不好,他不由心疼,走近她,想要伸手揉她的脑袋,见那发髻满头珠翠,便僵着收了回来。
他含笑注视着程娇儿道,“别担心,哥哥娶谁不是娶,如果她真的刁钻跋扈,我也不会答应的,皇帝也不能强人所难,你放心,以你哥哥和你夫君现在的能耐,没人能强迫我们做不想做的事。”
程娇儿想起崔奕笃定的话,缓缓点头,“行,不过你也别欺负人家公主。”
程云连崔奕都不放在眼里,估摸着也不太会把灵康公主当回事。
程云扶额,蹲下来捏了捏小瑾瑜的脸蛋,
“乖乖的,别给你娘亲惹麻烦,舅舅很快就回来了,回头给你捉只鸟儿回去玩。”
“好哒!”小瑾瑜一听到鸟儿就格外带劲。
程云从琉璃院出来,沿着长廊去了后院,穿过几座佛院,到了一处横廊,四周均是回廊,院子正中种了一院的梅花,光秃秃的,无景可赏。
遒劲的枝干间隙中,隐约看见一道白色的纤影。
程云沿着右侧回廊缓步前往,渐渐的,那道身影清晰展现在他眼前。
只见一穿着白衫绣银莲纹褙子的女子垂眸在廊下踱步,她穿着打扮极为低调,面容白皙神色宁静,身形也很是高挑秀逸,气质恍若深谷幽兰。
若不是亲眼所见,程云难以想象这是一国公主,还是皇帝唯一的亲妹妹。
灵康公主支着脑袋,不知道在寻思什么,独自在廊下来回踱步,直到她往右侧来时,霍然抬眸撞入一道幽深的视线里。
对面是一位穿着浅褐色长袍的高大男子,看得出来他身形格外健硕,神色也很是深邃高深,少了几分爽朗和肆意,更多的是经历了战场后的肃杀和沉冷。
灵康公主面色微微窘红,随后是一笑,“程将军。”
“见过灵康公主。”程云施了一礼。
灵康公主长相不算是特别惊艳,却是格外耐看,眸眼沉静,仿佛是一汪静水,叫人心旷神怡。
眼前的温婉女子与他平日耳闻的公主形象大相径庭。
灵康公主腼腆地回了一礼,
“抱歉程将军,是我提议让皇兄安排我们见一面。”她浅浅的笑着,脸颊飞了几抹少女的红晕。
灵康公主想要竭力表现得镇定一些,可她的吐息出卖了自己。
程云缓缓点着头,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看向院子里的枯干,没有做声。
灵康公主害羞地抬眸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明亮的眼眸浅浅落在他的侧脸,
“程将军,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程云一愣,扭头看她,“哦,是吗?我们在何处见过?”
灵康见他终于肯说话,失笑一声,
“五年前,你带着妹妹去洛河买绢花,曾经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女子,还记得吗?”
程云再次愣住,脑海里依稀有些印象,当时有个小乞丐盯着妹妹瞧,嘴里不干不净的,他奔过去揍了一顿,好像不小心踩到了一位姑娘的脚,他当时太过愤怒,并不曾注意,是妹妹上前给人家道了歉。
如今回想,若是当初那位姑娘真的是灵康公主,那不得不让他赞赏。
灵康公主果然不摆皇家架子,性子应当是和善的。
程云想了起来,立即朝她鞠了一躬,
“上次的事,臣给公主道歉。”
“无碍的。”灵康公主温柔说着。
程云对上她明澈的双眼,一时有些恍惚。
明亮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他整个人如同沐浴在光晕中,神情看不真切。
灵康公主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面前的男人,但是他可能不太喜欢自己的身份,想了想便开门见山道,“将军,我知道你不是特别情愿,只是我皇兄却是欣赏将军,心存招揽之意,不知将军可曾明白?”
程云微微错愕,没料到灵康说的这么直白,
“臣谢陛下厚爱。”
灵康公主听出他语气的敷衍,微微苦笑。
“将军可有心上人?”
程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眯着眼没吭声。
灵康公主再道,“将军今日见了灵康,若是并不反感,灵康愿意嫁给将军,今后相夫教子,事事以将军为重,今后也以程家妇自居,绝不会有任何跋扈肆意之举。”
“若是将军实在是不喜灵康,灵康便回去回禀皇兄,说是灵康不喜将军,绝不给将军添麻烦。”
少女的眸光直视入程云的心底,他再如何端着,此刻也没法淡定。
这一场相亲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得不说,灵康公主无论是气质胸怀,都让他惊讶乃至尊敬。
当朝公主姿态摆得这么低,还不是他与崔奕权势所迫?
事到如今,他也无话可说。
不到迫不得已,他与崔奕也不能真的行废立之举,更何况现在皇帝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至于将来,他也不会因为娶了一个公主,就枉顾自己妹妹一家。
于是,他长长作揖,慨然道,“公主金枝玉叶,云敢不从命!”
灵康公主闻言,刚刚的镇定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眼泪簌簌扑下,朝程云施了一礼,哽咽着道,
“谢将军成全灵康,灵康定不辜负将军!”
她柔柔下拜,眼眶微红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神色显然是一阵后怕。
他心中莫名起了几分疼惜之色,如果他真的拒婚,最受伤害的怕是她。
程云倒也没多留,出了梅林便招来侍卫吩咐道,
“去打听下灵康公主。”
他很好奇灵康公主是一个怎样的人。原先他是不在意,如今存了一些心思自然是的底细。
大约半个时辰后,侍卫回禀,
“这位灵康公主打小身子不是很好,喜静,陛下登基之前,并不显于人前,陛下御极之后,她主动不求册封,在后宫也是不争不抢的性子,直到这一次陛下要给您赐婚,灵康公主才被世人所知。”
程云微微颔首,大致了解了灵康公主这个人。
他很清楚皇帝的目的,先把风声放出去,再让他们相看,若是他拒婚,一切罪责都是他自己承当,皇帝倒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幸好这位公主看起来不错,也不是跋扈无理之人,娶了便是。
“应了吧!”他这样说道。
随后程云便去找程娇儿,准备接她们母子下山,哪知道到了琉璃院,下人回禀道,
“刚刚好几位夫人过来拜访,其中有一位小少爷与我们家世子爷投缘,牵着他出去玩了,夫人无奈只得跟着去了。”
程云倒也不意外,“去哪了?”
“放生池。”
程云点了点头便寻到了放生池,远远地就听到小瑾瑜声音格外响亮,
“乌龟,乌龟!”
小家伙看到什么都很兴奋,趴在白玉栏杆上,指着天井里的乌龟大呼小叫,程云不自禁笑了起来。
一点宰相府公子的风格都没有。
难怪崔奕嫌他。
程云再次笑了起来,从身后就把小瑾瑜给抱了起来,带着他一道丢硬币。
灵康公主在佛殿后廊远远望着他,眼底皆是潋滟的爱意和欢喜。
一旁的宫女瞧见了,啧啧打趣道,
“殿下,您现在总算是心满意足了?”
灵康公主腼腆的抿着嘴笑,这是她第三次见到程云,曾有一次宫宴,她也是无意中隔着珠帘眺望到了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心中便升腾一股仰慕。
皇帝哥哥跟她提及婚事时,她只剩下欢喜,只是后来她细细揣摩,也担心程云反感她,才提出要见一面,她不想显得逼他似的。
程云若是不喜欢她,她嫁过去不一定达到皇兄的目的,怕是会适得其反。
幸好,程云应下了。
灵康公主从袖口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宫女,
“替我送给崔家的小世子,就当是见面礼。”
宫女接过那镶嵌八色宝石的长命金锁,连忙来到了程云这头,将东西给了小瑾瑜。
程云朝佛殿后廊望了一眼,见灵康公主站在那里,十分低调,估摸着没人知道她是当朝公主。
他微一颔首致谢,灵康公主莞尔一笑。
这边程娇儿因着吃坏了肚子,来到了佛寺的净房,今日人又多,她等了许久,待收拾妥当出来,沿着石阶往回走,一路景色幽静,落英缤纷。
橘黄的枫叶层层铺在石径上,踩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眺望远处山从,皆是层林尽染,秋色深沉。
石阶下来是一间禅院,隔着窗蒲听到里面和尚敲打木鱼的声音。
程娇儿绕过前面准备折去大雄宝殿,不料转角处迎面撞上一位男子。
只见男子穿着一身墨色锦袍,容颜深刻冷酷,眉如刀斧,身形挺拔如峰。
程娇儿对上那双阴沉的眸子,吓得往后退一步,赶忙垂眸,
“抱歉!”
随后让开一步,叫人先走。
不料那男子瞅见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艳,随后温声问道,
“是在下失礼,冲撞姑娘了,敢问姑娘出自哪家?”
他一眼看出程娇儿非富即贵,目光贪婪的在她绝美的面容上流连,片刻不挪开。
程娇儿却是无语了,她明晃晃是妇人的打扮,怎么就是姑娘了?
郝嬷嬷瞧见来人不善,连忙往前一拦,隔绝了那男子的视线,气势十足道,
“这是宰相府崔家的三夫人。”
郝嬷嬷眼神锐利,语气也十分不客气。
那男子听到宰相府三字,眼底闪过一抹锋刃的暗芒,
“失敬!”
他负手而立,淡淡丢下两个字,便让开一步。
程娇儿也顾不得旁的,垂眸带着人迅速离去。
男子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问向身后的侍从。
“她是崔奕的女人?”
“正是!”
洪王闻言眼底募的起了一抹亮光,唇角掀起一丝凉笑,
“好,很好,崔奕之仇,是时候报了,届时把他的女人抢来,当着他的面□□,想必很是快意。”
侍从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殿下,咱们还是别叫人发现了行踪。”
“嗯。”
洪王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迅速转身离开。
程云护送程娇儿母子回府,便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崔奕。
崔奕也很是意外,“看来这位灵康公主倒是通透之人。”
程云靠着他的紫檀木案,撩着眼皮淡淡瞅着他,
“你别担心,我就算娶了她,也不至于为了她失了立场,我绝不会叫皇帝伤害你和娇儿,他若善待功臣,我便是他的臣子,若是猜忌你,我必不会让他得逞。”
崔奕听到这里,忽的一笑,他什么时候需要程云来护着了。
这大舅子面上瞧着与他不和,关键时刻却很护短。这阵子程云回京,愣是将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给收拾了一番,目的便是给他起复铺路。
“好,我信你。”
三日后,皇帝下旨,将灵康公主许配给南军副都督程云。
因着程云不可能久留京城,婚期便定在三个月之后。
怎知年底时节,皇宫发生了一桩大事。
皇后病倒,并于冬月二十这一日薨逝,举朝震惊。
灵康公主更是大受打击,皇后薨逝,意味着她一年之内别想嫁给程云,婚期必须往后拖延一年。
皇后无子而逝,是江燕最好的机会。
江燕现在诞下了皇长子,又是皇宫地位最高的妃嫔,封后指日可待。
程娇儿带着崔家女眷入宫参加丧葬,江燕私下见了她。
这一回见面,江燕明显不一样了,气度从容了许多,贵妃的气派十足。
她将宫人遣开,单独留下程娇儿说话。
“姐姐,这一切都得多谢你,若不是你当初帮我,我也没法平安诞下皇长子。”
程娇儿见江燕一如既往抱着她胳膊撒娇,神情不似作伪,倒也放下防备,
“是娘娘与殿下吉人天相。”
“哎呀,姐姐在我面前就别说这些虚话了,姐姐,过几日你把瑾瑜和小七带进宫来,我想看看他们,可好?”
“瑾瑜跟荟儿年纪相仿,应该是玩得来的。”
程娇儿才不敢把瑾瑜带来,若是欺负了皇长子,可就麻烦了,随口应道,“我知道了。”
等程娇儿出宫时,江燕着人送了一车子东西给她。
江燕心里很清楚,她能不能当上皇后,她的儿子能不能被立为太子,全靠崔奕和程云,所以,天底下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她这位表姐。
皇后薨逝,她的父亲礼部尚书直接病倒,朝中一下子无人,乱成了一锅粥。
情急之下,皇帝怀着悲痛的心情,起复崔奕为内阁首辅,群臣振奋。
皇后丧事整整延续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朝臣才将皇后的棺椁送入皇陵。
崔奕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重新入阁更是事务繁忙,很多时候,他都得住在宫里,这还是程娇儿嫁过来后,他头一回在外留宿。
程娇儿有两个孩子,倒是一点都不寂寞,大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念头,没太管崔奕的事。
一日崔奕好不容易得空回府,人才踏入书房,一位被派去外地的暗卫回来了。
“侯爷,属下终于查到当初程老爷被徐淮所害的原因。”
崔奕当即眉心猛跳,当年他为这事亲自去平阳,却因边关战事耽搁,后来便留了人在那边,没想到,直到今日才有结果。
“是什么原因?”
那暗卫从兜里掏出一封血书,递给了崔奕,
“是因为这个。”
崔奕接过来,打开那血书,一目扫下来,一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他,此刻却是冷汗涔涔,满脸震惊,
他合上血书,缓缓闭上眼,默然许久才长吁一口气。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