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房门一推开,其内立着太监三,宫女六,见来人是内务府太监领着主子,皆停了手上的活计,跪地向婉媃请安:“奴才叩见贵人小主,小主万福金安。”
婉媃吩咐众人快快起身,后从袖间偷偷取了些银两塞入领路太监手中,领路太监脸上堆着笑,道声小主吉祥,欢喜离去。
婉媃目送一程,回首望着众人,温婉笑言:“我初入宫,许多事情还需你们提点着。从前在府邸,我待下人便犹如自家人。平日里,人前你们需拘着礼,人后回了自家宫中,可松泛些,不必那般拘谨。”
婉媃稍顿,面色稍肃:“只一点,我需讲在前头,那些吃着两份心思在我这当差的人,我是断断容不得的。”
听了婉媃训诫,众人齐声称是,后一宫女上前两步,欠身道:“奴婢霜若是这延禧宫主殿掌事姑姑。”
随后霜若挨个介绍着其余五名宫女名讳,待声落,又一太监上前言:“奴才李印,为主殿掌事太监,旁的二人是小福子同小禄子,是奴才手下带着的徒弟。”
婉媃颔首点头,见霜若又说:“小主安心,奴婢同李公公,原先都是侍奉在懿妃娘娘身侧的。娘娘惦记小主,一早指了奴婢来侍奉。奴婢受过懿妃娘娘恩惠,侍奉小主,自是忠心不二。”
闻听霜若言罢,婉媃心中顿觉一暖,与长姐分别三年,如今终又同在一屋檐下。
长姐这般记挂,让她也觉这深宫之中有了一丝依靠。
她脸上挂笑,冲几人点头示意,随即让人散去,各自忙碌。
众人连声答是,但瞧着她的眼神皆有些古怪,小福子与小禄子更背过身去捂了嘴偷笑。
婉媃未多想,环顾了正殿片刻,入了自己的寝殿。
寝殿之门方一推开,忽闻得几声猫叫,声落,雪绒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贴着婉媃脚脖亲昵磨蹭。
婉媃欢喜,抱起雪绒凑在面前亲近:“你这家伙,如何入了宫?”
“若不是我带着,它还能跳了城墙爬进来吗?”
寝殿妆台后,云杉本弓着身子藏匿,见婉媃分心逗趣雪绒之际,忽然起身,吓得婉媃一哆嗦。
婉媃定神,瞧着云杉换了身宫女行头,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走向她。
“奴婢云杉参见小主,请小主安。”
婉媃心中欢喜,扶了云杉起身,可心里又想着这没日没夜的苦日子,要连累云杉同她一起熬下去,便又觉不忍:“入宫前我吩咐了阿玛母亲,准你不入宫侍奉,你怎又跟了来讨这份苦吃?”
“奴婢自幼侍奉小主身侧,一日不曾离,前年患了重疾,又是小姐求了老爷才将奴婢贱命救下。得小主照拂,奴婢自不敢忘怀。如今小主入宫,许多事都需打点,若没个贴心的人,总是不好。”
婉媃牵起云杉的手,一时语塞。
云杉见她红了眼眶,忙唤了雪绒来打趣逗婉媃乐,主仆二人卸了身份,像是寻常人家的姐妹般,处的和睦融洽。
午膳后,皇后同懿妃各自差人往各宫送了贺礼来。
皇家赏赐按着位份,着内务府置办,寻不出错漏却也无甚出彩的地方。
江南织造的流影纱,山东巡抚进的东阿阿胶,前唐的鲁山花瓷,番邦贡的羊脂玉如意,凡此种种名贵之物不胜数。
这些物什旁人瞧了稀奇,可婉媃从前在府邸却是见惯了的。
她面上欢喜,着宫女将赏赐收好,并回了赐赏公公些细碎银子。
原本私心里想着趁午后过了日头没那么毒的时候,携着云杉一并去翊坤宫给长姐请安,却被霜若提点明日是六宫新晋小主初次请安皇后的日子,若大礼为成反倒私下先见了长姐,难免落人口舌,于是只好作罢,转身欲回房休憩片刻。
她方要入寝殿,却见偏殿住着的董文茵脸上堆着笑入了正殿,贴身婢女梨儿手里更提着些新得的赏赐。董文茵一踏入门槛,便与婉媃亲热起来:“姐姐正殿果然气派,也比我那偏殿凉爽不少。”
说着话,还不忘冲梨儿摆了手势,让她将手中提着的物什交给一旁候着的霜若:“皇后娘娘新赐的料子,是一水的清爽翠绿色,我见姐姐选秀那日着绿衫,想着姐姐应是喜欢,便拿来赠予姐姐,算是贺你我同住之喜。”
婉媃瞧着董文茵有意亲近,可那衣料是皇后赏赐,她这般没个轻重拿来赠予自己,自己若是收下,旁人议论起来恐怕要攀扯上自己蛮横夺了董文茵的赏赐,可若不收,也难免董文茵心中生了旁的想法。
于是只好收了衣料,又命云杉取了贵重的羊脂玉如意回赠董文茵,美其名曰愿其事事顺遂,董文茵瞧了欢喜,忙让梨儿收下。
二人入座正殿攀谈,董文茵凑近婉媃,细声说嘴偏殿住着的另一位答应李氏是个难相与的,方才自己提了礼前去拜访,可却被宫女拦在了屋外。
婉媃打眼向着屋外偏殿望去,燥热日头晒着,李答应却紧闭了屋门,外还有太监宫女各一守着,当真奇怪。
一旁,霜若为二位小主添茶时告知,李答应在宫中向来勤谨本分,今日婉媃与董文茵同入住,一人与她同册为答应,一人是高了她位份的贵人,李答应合该与二人请安才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这般不待见人。
婉媃听了霜若的话笑笑,温和道:“许是身子不爽的缘由,我们也别扰着李答应休息了。”,她目光投向董文茵,话锋一转,冲她笑道:“倒是你,西偏殿正对着日头,白日里炙烤,人在里面可要闷坏了。”
“多谢姐姐关心,梨儿一回来便张罗着宫女取了冰来,此刻凉了这么会子功夫倒是好些。”董文茵环视正殿华美装潢,又奉承道:“听闻我宫里宫女说,这正殿本是一宫主位才可居住的,姐姐虽未封嫔,但得了懿妃娘娘旨意,求了皇后亲赐了正殿给姐姐独居,妹妹心里好生羡慕。”
云杉听着董文茵的话,意图在指婉媃是靠着懿妃入宫,得了便宜才住了这正殿,心中愤懑,不平道:“答应的意思是,我们贵人住在正殿是于理不合?”
董文茵一惊,忙道误会,婉媃瞧了云杉一眼,呵斥她了句不知分寸,又安抚惊慌的董文茵,让她莫要放在心上。
“云杉性子直些,我心中自是知晓妹妹不过说嘴两句,并没有那个心思,还望妹妹也别放在心上。”
董文茵接连摇头,而后又与婉媃闲聊了几句,匆匆带着梨儿,回了自己宫中。
瞧着董文茵匆忙离去,婉媃也未说什么,只吩咐了云杉伺候自己入内更衣午憩。
入了内殿,婉媃将门虚掩着,轻声向云杉说道:“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董答应不过是宫中无依靠,家世又低微,想着要与我亲近投诚罢了。她性子浅,说错了什么自己心里也没个数,原也不怨她。可她如今与我同为皇上妃嫔,是正经的小主,你怎敢开口顶撞她?”
“她那分明是拿着大小姐的事来说嘴小主,这......”
“她说的是事实,满宫里便也都这样传着,如今你是要跑到六宫长廊上,挨个训斥吗?”婉媃言语些许不悦:“长姐的性子最是规矩,你且看她送来我宫里的贺礼,无一越过皇后去,她又怎会求着皇后让我居了正殿?”
云杉稍顿,瞪直了眼睛大悟,道:“小主是说,这旨意是......”
婉媃点头,又食指贴着唇缝‘嘘’了一声:“皇后忌惮长姐,自然也忌惮我。东西六宫,延禧宫离着翊坤宫最远,若是长姐要求,把我收入她宫里就是了,何必赏我这么大的恩赐,让我得了便宜反倒成了满宫里议论的靶子?”
“皇后此举,不过就是想在人前成全了她贤良的名儿,人后也提点着我,让我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止如此,她还拨了容悦去同马佳常在同住,马佳常在新得长子,圣宠殊荣,难免骄纵,如此让位居嫔位的容悦去压着她,冷眼瞧着她们相互制衡,自己坐收渔翁便可。”
话语间,云杉已伺候婉媃换了寝衣,又取了织金镂空的篓子盛了冰置在床头祛暑气。她搀扶婉媃上榻,动作利索拉下垂帘:“小主思虑周全,奴婢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惹乱子扰了小主清心。”
“你最是知道我,我也明白你一心为我。”婉媃侧过身,将掌心贴着软枕压在面颊下:“只是宫中不比府邸,行差踏错一步,便会落得个瓜尔佳氏的下场,即使是位列妃位的长姐,也是日日活在刀尖子上,何况你我。”
云杉摇着团扇为婉媃纳凉,婉媃明眸轻闭,伴着阵阵凉意,很快便入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