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皇上口中‘其贵人’这三字着音极重,仁宪太后也登时明了他这话里含着的寓意。
仁宪太后苦笑,声音如博山炉中燃尽的香灰灭去的簌簌声:“皇帝是男人,男人自然不懂女人的心思。这后宫之中,哪里又有什么姐妹之情。莫说是太皇太后亲妹曾经也想着法子加害于她,便是哀家从前与悼妃情谊匪浅,她还不是照样毒害了哀家腹中皇儿而被先帝处死?这人心终究隔着皮肉骨相,皇帝可别只用眼睛去瞧人。”她轻抚自己的胸口,沉声道:“若想要得通透,方得用心。”
“朕便是用心去看,才知婉媃与懿德并无此心。这样妄自踹度的话,皇额娘还是顾着自己的身份,少说些吧。”
皇上有意袒护婉媃,倒让懿妃一直虚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些。
其实这事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不是婉媃所为,仁宪太后之所以咬着她不放,恐怕多数也是因着自己与婉媃圣宠太过,而导致博尔济吉特其木格不受皇上重视的原因。
如今既出了这事,仁宪太后自然要顺水推舟行上一把,即便不能定了婉媃的罪,令得皇上多疏远她一分,蒙古嫔妃立为继后的把握便多添一分。
懿妃正想着出声,忽而闻听仁宪太后击了击掌,抬首时,已见梁九功带着一名太监与一名宫女入内。
皇上挪了挪身子,指着二人问道:“是何人?”
仁宪太后悠然端起茶盏进了一口:“由着他二人自己跟皇帝讲罢。”
宫女随仁宪太后话落下跪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是花房的宫女,是与婉嫔娘娘宫中在小厨房侍奉的香清同住一间庑房的。香清近一月来总是神志恍惚,偶然夜半还会大叫惊醒,满嘴胡话说她自己命不久矣。后来.......昨日夜里,香清用了晚膳后突然胸闷气短,奴婢回了庑房见她不省人事便忙去寻宫中当值太医,可奴婢回来时,却已不见香清的踪迹。”
话方落,另一名太监亦下跪道:“皇上,奴才是内务府负责替各宫主子出宫采办的太监,今日宫门初启时分,奴才由角门而出,见婉嫔娘娘宫中掌事太监李印运了一具尸体出宫,说是患了绞肠痧暴毙。奴才偷偷瞧了一眼,那宫女唇色发黑,似是中毒之症,从前奴才往长春宫送绣样的时候与那宫女打过两次照面,那宫女分明就是在长春宫小厨房当值的香清!”
殿中气愤登时紧张起来,皇上骤然举眸,神色黯淡向那太监问道:“你可瞧清楚了?”
太监笃定答是,婉媃顿觉五雷炸响于耳畔,一时难以闻得那太监与宫女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她脑中一阵眩晕,以掌抚额,身子紧紧贴在椅背上。
宫中的规矩,太监宫女患病过身是要报给内务府,一应丧事由着内务府安排妥帖。
可有勤谨宫人若遇上了心思仁善的主子,私下替她安排了丧事也不算是稀奇事。
可这事坏就坏在,香清极有可能与容悦中毒一事牵扯在一起,此时婉媃如此行事,便如同给自己挖了个百口莫辩的深坑,更亲手将自己推了一把跌入坑底。
待太监与宫女述完,仁宪太后冷眼看着婉媃,道:“婉嫔,你还不跪下?”
婉媃一时慌了神,起身要跪,却是懿妃清醒拦了她一把,向太后回话道:“婉嫔一向善待宫人是合宫都知晓的事,便是私自安排了宫女的丧事,也是因着她心存仁善。如此行事,虽于理不合,但总在情理之中......”
“哀家与婉嫔说话,你插什么嘴?”太后面色不豫道:“哀家瞧着你如今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懿妃默然不语,起身下跪,向皇上陈情道:“皇上,臣妾不敢与太后龃龉,这事儿还请您拿个主意。”
皇上思忖片刻,指节敲了敲黄梨木案道:“即便宫中没了个宫女也是寻常事,又怎能与娴妃中毒一事攀扯起来?”
仁宪太后拂了拂衣袖定定道:“皇上不信?”她笑,言毕吩咐梁九功:“把从香清庑房里搜出来的东西交给傅太医瞧瞧。”
梁九功诺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包浅白色的粉末递给傅卓。
傅卓经片刻查验,拱手作揖一拜沉声笃定道:“回皇上,此物确为博落迴晒干研磨而成的粉末,便是微臣手中这些用量,已够令数人命丧黄泉!”
彼时婉媃似已预到了此事,反而并不甚惊讶。
只待皇上问她可知此事时摇头道:“嫔妾不知,虽然这事指向嫔妾,但嫔妾的确没有做过。”
“你不知?”仁宪太后神色淡漠微一扬眉:“这杀头的死罪你自然不会认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知与不知的有何紧要?”话落又向皇上泠然道:“皇帝,如今此事已昭然若揭,合宫里闹得沸沸扬扬,婉嫔纵然怀有子嗣,可她谋害嫔妃更引得娴妃疯魔伤及皇帝龙体,这般歹毒心思,不得不办。”
仁宪太后见皇上犹豫不决,自知他宠爱婉媃不肯重则,于是也并不等皇上回话,端正容色道:“婉嫔钮祜禄氏,包藏祸心,性情阴狠毒辣,即日起幽禁长春宫,只待诞育皇嗣后,再一并发落。”
婉媃也顾不得自己是有身子的人,再度跪地沉声道:“太后若硬要将此事攀扯在嫔妾身上,嫔妾无话可说。只求皇上明鉴,嫔妾待娴妃之心真切,即是伤了自己,也不忍损害姐姐分毫!”说罢叩首以额头触碰冰冷光洁的地面。
懿妃亦深深一拜,泫然向皇上道:“皇上,自婉儿入宫以来承蒙圣宠,桩桩件件构陷她的事还不够多吗?如今她怀有帝裔,您若疑心于她,岂不更要令她伤心?”
殿内良久的静默虽皇上沉声一叹戛然而止,他起身下座,径直走向婉媃与懿妃,俯身将她二人一并扶起,更牵起婉媃的手,温言道:“朕半分也不曾疑心过你,即便所有事都指向你,若说你是蛇蝎之人,朕断然不信。”见婉媃手掌不住颤抖,他略微用力握紧些,含着满目柔情接道:“你莫怕。朕说过,有朕在,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