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炉内香烟袅袅升起在皇上阴郁不明的脸上，他虚着目光死死盯着琳兰，有良久的沉默，他才开口道：“可是你一人所为，有无人指使？”
琳兰猛然摇头：“无人指使，皆怨奴婢错了主意！”
其实琳兰方才陈言那一番话用意为何，婉媃最为清楚不过。
且不说容悦丝毫无她口中所言做出那等不堪之事，即便是有，她大可告诉婉媃就是了，何必要自己动手做这杀头的险事？
她如此说，无非是因着仁宪太后步步紧逼，眼瞧着婉媃便要认下罪名，这才挺身而出替主子受过。
仁宪太后尤是不信，肃声追问：“你可想清楚了，这事儿是杀头的死罪，你便这般认下了？”
琳兰颔首不语，婉媃明了她的心思，若此时自己再出来认下这事是她做的与琳兰无关，恐怕琳兰更要是死路一条，于是她连忙跪地劝道：“皇上，太后，嫔妾的宫里闹出这样的事，皆因嫔妾管束不严。”她说着，眼中噙泪却透着几分恨意道：“糊涂婢子，若娴妃出了何事，本宫必不轻纵了你！”
琳兰向婉媃连连叩首呜咽道：“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娘娘！”
仁宪太后冷眼瞧着她主仆二人，颔首泠然道：“哀家竟不知这宫里的戏台子何时挪去了长春宫。你主仆二人这出‘李代桃僵’唱的极好，哀家瞧着便是连那升平署的戏子也敌不过分毫。”
婉媃并不理会她，只挂了两行清泪向皇上陈情道：“皇上，嫔妾婢女犯了错事，便将她交由嫔妾带回去严惩，也好在长春宫中比个例子，免得旁人再错了主意。”
皇上自然明白此事与琳兰无关，她不过是替婉媃认下这事，避免了他与仁宪太后继续僵持下去的难看。他托腮佯装思忖了片刻，静静负手而立，沉声道：“罢了，你自己的人自己带回宫里管教，只一点，不许轻纵了她。”
婉媃与琳兰方要叩首谢恩，仁宪太后却拂袖怒道：“皇帝，宫婢不比主子，犯了错事哪里还有改过的机会？旁人没得错处还日日勤谨着，这蹄子犯下如此弥天大罪，皇帝打算如此便了了？她今日敢毒害娴妃，明日便敢谋害皇嗣，再往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弑君谋逆的荒唐事来！”
“那依皇额娘的意思，这事该如何办？”
仁宪太后轻巧一笑：“谋害主子，合该处以凌迟之刑。不过婉嫔有着身孕，是听不得这些血腥事的。如此......”她微微一滞，淡淡道：“便赐她一条白绫，也算是留了体面。”
婉媃闻听此话惊愕无比，仿若有惊雷在头顶一个一个噼啪炸开。
她遽然昂首，双眸死死盯着仁宪太后求情道：“太后开恩，嫔妾您开恩呐！”
见仁宪太后不为所动，她转而又向皇上：“皇上！琳兰本性纯良，虽有错事，但总罪不至死！宫女都是出身满蒙八旗女子......”
“疯了吗？”仁宪太后语气极烈打断了婉媃的话，然面色却沉静如常泠然道：“哀家在这宫中活了半辈子，头一次见着主子跪着为奴才求情的，当真是稀罕！”
皇上一语不发，脸色也愈发清白交加，犹如雷雨前的阴沉天色。
他瞧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婉媃与垂首不起的琳兰，又见仁宪太后死死盯着琳兰目露凶光，虚握着的手掌渐渐发力攥成一个充血的拳头：“太后明知此事蹊跷，当真要执拗至此吗？”
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没有承祜仁宪太后为皇额娘。而如今仁宪太后也在气头上，被他这么一激更为笃定道：“她冤不冤枉哀家不知，哀家只知她已认罪，谋害主子当论死罪是先祖定下的规矩，如今不牵连她九族已是仁慈。怎地，皇帝如今是要改了祖宗家法吗？”
皇上沉着脸，又问一遍：“朕问太后，可是必要将这宫女处死？”
太后一怔，不假思索道：“是！”
皇上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转首向门外怒喝一声将梁九功传入殿内。他指了指跪地不起的琳兰，令道：“将人拖下去压入慎刑司，明日午时赐白绫！”
婉媃闻听皇上此说，也不顾自己怀着身孕，几乎是扑到了琳兰身前护着，一双乌黑的桃花眸子满含泪光望向皇上：“皇上，这事儿......”
“莫再说了。”皇上决然打断她的话，大手一挥便命梁九功着人将琳兰拖了下去。
婉媃还欲去拦，可懿妃去阻了她一把，厉声呵斥道：“如今是在御前，可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琳兰被几名太监押解下去时半分不见挣扎，反倒含笑冲婉媃摇了摇头。
那笑若霜月里绽放的娇兰，决绝凛冽，含着三分凄美七分从容。
她到底是那样一个性子倔烈的女子，一入婉媃初见她时一样。
连着皇上瞧着她如此从容的模样也暗自一惊，不觉多打量了她几眼。直到人被押出宫门，才轻声劝慰已然泣不成声的婉媃道：“朕知晓你仁心，可宫女做了错事，那便是她应有的归宿，自她入宫之始，那条命便由不得她。你若实在觉得她贴心，朕明日再指了更好的给你。”
一条人命，一条皇上明知含冤却决然令她赴死的人命！
婉媃眸中光芒渐渐暗淡，止了哭泣神色凛然肃声向皇上说了句：“皇上明知琳兰冤枉，为何还要这般处置......”
“婉嫔，你说话别没了分寸！”
皇上这一生骤然呵斥，更令婉媃心灰意冷。后来皇上冷言命懿妃送婉媃回宫好好将养着腹中龙胎，让她莫要挂念旁的事。
婉媃愤然转身离去，她步子迈得极快，毫不顾忌腹中龙嗣，好几次她脚下吃空险些跌倒，好在懿妃与几名宫人从旁护着才无险事发生。
仁宪太后不自觉嘴角微微上扬，她从前报不得先帝独宠董鄂妃的夺夫之恨，如今见婉媃如此失了帝心，心中不知怎地，竟生出了一丝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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