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寅时三刻捧了朝服而入承乾宫,正巧与晨起欲赶往阿哥所探望长生的荣贵人秀妍碰了个迎面。
秀妍见是梁九功来顶先里一愣,直至梁九功满面堆笑向她打了个千儿,这才慵懒打了个哈欠问道:“天儿还暗着,梁公公这赶早儿的是......”说着话,她惺忪睡眼这才凝在了梁九功怀里捧着的朝服上,不觉失声奇道:“这是?”她指了指容悦所居偏殿,刻意压低了声音:“昨夜皇上宿在了佟主儿哪儿?”
梁九功躬身颔首,秀妍又道:“好了,如今算得见了天明,咱们打心底里都为着佟主儿欢喜。怕是不日便要复位了吧?”
梁九功静默半晌,打趣摇首:“皇上的心意谁人可知呢,得嘞贵人,时候儿不早了,奴才还得伺候皇上起身,便不与您说嘴了。”
迎走了梁九功,秀妍转身冲婢女佩玉挑了挑眉峰,扬声道:“等下瞧完长生安好,你便将这消息散出去。我瞧着珞馥那妮子还能得意。”
梁九功于寝殿外轻唤皇上三声,彼时皇上已然醒身,瞧着仍酣睡的容悦不忍打扰,轻手轻脚起身掀帘而出,遽然向梁九功帽檐上拍了一掌:“糊涂东西,清早里在这儿聒噪,主子们不要歇息了?”
梁九功哈腰赔笑,一面伺候皇上更着朝服,一面轻声道:“皇上与佟答应重好,奴才心里欢喜。皇上怕是,要复了佟主儿的位份吧?”
皇上眉眼如冷峻的刀锋睇向梁九功:“你近日话怎这样多?”
梁九功一凛,重重拍了几下唇齿,默声再不言语。
待御驾离去后,容悦方才徐徐睁目,她手触身旁尚存的余温,眉间微蹙起了身。
若早知圣心常顾只需如此肤浅皮毛功夫,她何至于沦落至此?
终是她将皇上看得太过超凡脱俗了些,即便是翱翔九天之上的龙,也总有身沾污尘之时。
英明圣贤,不过是装给平明百姓去瞧罢了。
她坐与妆台前,细细端详着自己姣好的容颜。贴了一夜的妆容多半化去,唯留淡淡胭脂衬得她肤色更盛雪凝。
正望着出神,却从铜镜里观见莲心捧了个梨花木盆进来,其上正升腾着徐徐热气,有怡人花香随之蔓延。
“皇上前脚方走,小姐便起身了?”莲心将沐盆放在妆台旁团寿矮凳上,顺势牵过容悦的手泡入其内:“小姐大喜,奴婢方才瞧着,皇上出宫时春风满面,相信不日便会复了您的位份。”
“他愿意怎样是他的事儿,区区妃位,说到底仍是妾。从前为娴妃时,还不是日日遭人算计暗害。倒还不如如今清闲,也省的旁人动那恶心人的心思。”
正说着,容悦忽而蹙眉‘嘶’了一声,莲心见是热水蔓延过了容悦打碎玉镯而留在手腕上的伤痕,忙取了干方巾来替容悦擦拭:“小姐碎了那玉镯,不怕皇上问起?”
容悦瞧着方结痂仍泛红的伤痕,冷笑自嘲道:“哪里会在乎这些?”
容悦骤然说出此话,倒让莲心吃惊不小。
她本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名门毓秀,何曾会口吐如此不堪之话?可见她如今面无表情讲出这番言论,自己心底里倒也欢喜了几分。
果然,人总要逆境到了尽头才会懂得反击。
她小心翼翼替容悦清理着伤口,又取了创要轻轻敷上:“小姐今日瞧着与从前有些不同。您侍寝的消息已然传遍六宫,今日请安,可要扬眉吐气一番。”
容悦娟秀的眉峰对镜皱起,将攥在手心的方巾‘啪’地往水里一撩:“今日乏累,你替我告假身子不爽,便不去了。再取了我囊盒里锁着的‘连城璧’,寻个妥帖的人交与大理寺卿,他收了这礼,自然知晓该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
“小姐,这‘连城璧’是夫人给您的陪嫁,算得府邸里最珍贵的物什,价值连城,您......”
“再怎么价值连城,如今额娘都去了,我留着它难不成还要在京郊置办几处宅子吗?”容悦面色不豫,再三催促道:“叫你去你便去,我自然知晓那东西落在谁手里才是对咱们有着真切的好儿。才算物尽其用,不辜负了额娘的心思。”
这日莲心离宫后容悦便吩咐雀珍守在殿外,何人来见皆称身子不爽已然歇下。
她将自己一人锁在寝殿内,望着窗外一片白茫怔怔发着呆。
到了晚间进了晚膳后,忽而瞥见正殿偏角置着莲心换下的贴身衣物,心中登时一暖。
这些时日,莲心为着伺候自己日以继夜,已经许久没回过自己的庑房,甚至于连个安稳觉也没睡下。
她拿起衣物仔细替她整理,忽而一张泛黄纸张于衣物中飘落至地上,容悦俯身捡起,望着其上所书墨字,遽然汗颜。
莲心是在戌时三刻回宫,彼时入内见容悦正端坐正殿上首红木椅上,于是欣喜向其福礼道:“大理寺卿收了那‘连城璧’欣喜疯了,直言要小姐放心,这事儿他自会办的妥帖。”
“跪下。”
容悦凝眉睇她,语气生硬如檐下冰柱。
这无由头的怒意令莲心摸不着头脑,她只得应声跪地,诺诺道:“小姐,您......”
容悦伏案而起,遽然将手中攥着的纸张揉成一团掷在她脸上,怒声道:“作死的丫头!你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莲心满腹狐疑捡起纸团铺开,但见其上所书,倏然俯首拜扣急道:“小姐,您听奴婢向您解释!”
“这里是宫中,莫要小姐小姐的唤着我,没个规矩!”
莲心怆然泪下,颔首道:“回小主的话,这东西,是奴婢在婉嫔小产后才得来的,奴婢......”
容悦听她如此说,更努而举起手边茶盏砸在地上:“还敢狡辩!这纸张泛黄墨色褪却,定是你拿在手中反复查阅良久!满口里没个实话的婢子,再不详尽道来,仔细我不念昔日情面,将你逐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