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翊坤宫内,婉媃正与懿妃坐于寝殿闲话。
彼时懿妃一早得知,梁九功携人往承乾宫宣旨,非但未心有不悦,反倒泰然处之,兀自与婉媃谈笑风生。
“如今已立为妃,与长姐平起平坐,再不可耍孩童脾气,做事也需稳重些。”
婉媃懒懒松泛脖颈,随手取了颗葡萄剥皮吃了,直道甜美,也不接懿妃的话。
懿妃见她如此,无奈摇头笑道:“终归是没个正经样子,也不知皇上瞧上了你哪一点。”
“皇上与咱们同心同德,自然是瞧上长姐哪一点,便瞧上了我哪一点。”
正闲着话,殿外三顺肃一声,道是梁九功携诸人来拜,懿妃正奇他怎此刻跑来了翊坤宫,心里疑影还没个定数,但见梁九功独一人哈腰入内,见了懿妃端直下跪道:“奴才请懿妃娘娘安。”
那梁九功是何许人也,自少时皇上登基便已侍奉在侧,平日里见了嫔妃只管颔首打千儿,除了对着皇上、皇后以及两宫太后,哪里还有这跪拜的道理?
“梁公公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来。”懿妃忙命梁九功起身,又问:“承乾宫的圣旨传下去了?”
梁九功颔首,婉媃旋即与懿妃相视一眼,笑道:“瞧着咱们该去向容悦告喜了。”
梁九功隐晦一笑,端正容色道:“二位娘娘莫急,还是等奴才先宣完奉往翊坤宫的这道圣旨再去罢。”
说着,于袖间抽出明黄色风龙盘凤纹络的圣旨高奉于顶,只待懿妃与婉媃齐下跪,才缓缓将圣旨卷开。
懿妃正满腹狐疑,却听梁九功肃声宣旨道:“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资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惇典。咨尔妃钮祜卢氏。乃公遏必隆之女也。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兹仰承太皇太后慈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诚孝以奉重闱。恭俭以先嫔御。敬襄宗祀、弘开奕叶之祥。益赞朕躬、茂著雍和之治。钦哉。”
殿内静若无人,懿妃只感一阵天旋地转,脑中有物嗡嗡作响几欲炸开。
皇后?立尔为皇后?
这原是自己最盼的事儿,可原早就没了指望,却这般骤然落在自己头上,倒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婉媃心下怅然,见懿妃仍痴愣着,想要笑她喜失了魂,却未张口先落了泪,紧紧攥住懿妃的手,语带哽咽到:“长姐,这一日,咱们终于盼到了。”
婉媃因着欣喜,握着懿妃的手也没个轻重,便是因着这般真实的痛感,才将懿妃的魂扯了回来,才知这并非幻梦一场。
她回首瞧着婉媃朦胧泪眼,自亦有泪光闪烁:“怎会是我?为何是我?”
梁九功见二位主子仍跪着,忙道:“皇后娘娘,您快些接旨平身吧,这旨意宣完,您再跪着,可要折煞奴才了。”
听得梁九功唤了自己一声皇后娘娘,懿德耳畔若塞了三两的薄绵,往后的声音,便再听不真切。
婉媃搀扶懿德领旨起身,梁九功随即净鞭一挥,高声唤了句‘兴’。
屋外,一早候着的太监鱼贯而入,口中念着:“大徽奉礼,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礼官持着礼册,恭谨念着:“皇上赐,常等甲三十副,黄金二百两,白金六千两,金茶筒一具,银茶筒二具,银盆二圆,缎六百匹,布一千匹。又有纳彩礼同吉时奉往皇后娘娘母家,礼曰:鞍马三十匹,驮甲二十副,盔甲十副,金茶筒一具,银盆一圆,缎一百匹,布两百匹。赐后父襄貂朝服一件,貂裘一件,时衣一袭,冠带靴篾全。后母,蟒缎朝衣一件,裙一件,时衣一袭。”①
懿德瞧着琳琅满目的大婚礼,悄然握住了婉媃的手,手心有湿热的汗珠浸在二人指尖,婉媃定神凝她,似有无限感慨。
折腾了半日,礼堆满了翊坤宫殿,梁九功这才赔笑道:“皇后娘娘大喜,册封礼定于八月二十二,是您同贵妃娘娘一同册封的吉日。”
“贵妃?”婉媃一疑,而后欣喜道:“长姐,容悦姐姐是贵妃!”
懿德颔首道:“当真是极好的消息。”说着,又兀自于礼中取了两锭金元宝按在梁九功手中:“梁公公辛苦。”
梁九功堆笑揣着元宝入怀,躬身福礼携众人告退。
彼时人刚出宫,婉媃便同合宫宫人齐向懿妃跪拜,齐声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懿德一愣,忙俯身扶了婉媃起身,嗔责道:“哪里有这样瞧自家姐姐的笑话。”
“哪里有笑话?皇上看重长姐,打心底里念着与长姐多年的情谊,即是前朝力荐容悦为后,皇上还不是力排众议,册长姐为后?”
“当真吗?”懿德尤不自信,手中不住摩挲着拇指上那枚鸽子血色扳指:“皇上当真是看重与我的情谊?”
她像是一个骤然得了天大喜讯的稚童,欣喜之余便剩无限感慨。
“与你直说,方才的欣喜是有,可不知怎地,这样的好事儿我这心却揪在一起,砰砰跳个不停总不安稳,觉着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生出来......”
“长姐说什么呢?”婉媃眯起眼眸,冲懿德扬了扬眉:“我瞧着长姐是紧张册封大典之后的事儿吧?”她凑近懿德些,在耳畔语若幽风一句:“长姐可是要被八抬大轿抬去了坤宁宫,与皇上着喜服,挑喜帕,饮合衾,至此,长姐便是皇上的正妻!这些年的痴情,总算未被辜负。皇上到底惦念着长姐所求为甚,这般情谊,怎反倒令长姐生出许多忐忑来?”
想起日后重重,懿德不由红了脸颊。
她与婉媃十指紧紧相拢,恰似少时于府邸闲庭漫步一般,仿若一切恍如昨日。
后来各宫嫔妃的恭贺,懿德除却容悦之外一并未见。
秋日的萧索如幕布般沉缓铺开,自宣立后圣旨那日起,天总灰蒙蒙一片瞧不见半抹云彩,与这合宫一片欢腾之景,却是极不相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