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容悦回了宫中,安顿好胤禵休息后已至亥时。
有夜风轻叩在菱窗之上,莲心端了一碗阿胶桂圆八宝羹轻着步子入内,将羹放置在容悦身旁后,这才闭紧了菱窗,稍有不豫道:“喜翠这丫头,说了娘娘畏寒让把窗子闭紧,非得擅作主张说是漏了缝隙好入了新鲜空气!这满殿的热气都跑完了,她倒会当差!”
容悦忙碌了一日,有因着胤禵的事儿忧思不已,见莲心喋喋不休聒噪个没完,当下生怒道:“觉着不妥帖便寻个由头责打一顿,在本宫这儿嚷嚷什么?”
莲心厉色即刻软了下去,化作一副奴才模样,端起汤羹便奉给容悦,赔笑道:“娘娘今日晚膳只顾着照看大阿哥,自己个儿也没进两口。这羹方出炉,热乎暖心,是冬日里最好的滋补佳品。娘娘进些吧?”
容悦持汤匙在羹中徐徐搅拌着,见着汤羹浓稠,只觉人更为烦躁,竟生生推了一把,将莲心手中持着的汤碗砸在了地上。
莲心吓得登时跪地一拜,畏缩道:“娘娘息怒!”
容悦愤而起身,高高抬起花盆底,一脚将碎片踢开:“作死的顽童!打狗尚需得看主人,是不知晓胤禵如今养在谁人宫中吗?”
莲心见容悦是因着那事儿烦闷,霎时轻吁了一口气,以此来缓和自己紧张的情绪。她徐徐起身,搀扶着容悦,在耳畔狞笑道:“娘娘与他置什么气?坊间不是常说,‘孩不过七,生死瞧命’,说的便是孩童难养,活不过七岁,哪里知道能否养大成人?”
“你说什么糊涂话?”容悦一惊,忙断了莲心的话:“他是太子,不要命了吗?”
莲心脸上扬起阴晦的神色,压低声音道:“他是太子,也是稚童。说难听了,生死由命的事儿,与宫外那些猫儿狗儿有何区别?如今孝昭皇后崩逝,中宫后位再度虚悬,皇上看重娘娘,命娘娘摄六宫事,指不定择日便要封后。从前仁孝皇后不是去了三年,皇上便择了钮祜禄氏为后吗?”
莲心小心打量着容悦的神色,见她略有思忖,便接着说道:“届时若是太子薨逝,您是千尊万贵的皇后,大阿哥自然是福气万千的嫡长子,东宫空虚,何愁大阿哥没有立为太子的那一日?”
容悦默然片刻,面上忽然扬起一记冷笑:“就凭他踢在胤禵胸口那两脚,暴戾性情可见一斑。对待自己的兄长尚且如此,他日若君临天下,还不知要做出如何暴虐不仁之事。”
她笑得嘴角有些发酸,遂收了笑容,沉闷道:“到底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皇上不管,本宫是这后宫之中位份最尊贵之人,当为太子嫡母,便由着本宫,好好儿管管他!”
她把着莲心的手稍稍加了几分力气,肃声道:“本宫尤记得,昔日他生母仁孝皇后连同贱婢云杉,于宫外寻了疠风病邪入宫,伤了两名皇嗣性命,更因此惹祸上身,害死了自己的嫡子。本宫想着,承瑞、承祥与承祜死的可怜,这么多条孩子的性命都折在了太子生母手中,如今他生母去了,这孽债,合该母债子偿!”
“娘娘的意思是......”莲心眼中幽暗星芒一闪,很快消逝不见:“可那疠风之症若然再犯,必定引人怀疑。”
容悦轻巧一笑,瞥她一眼叹道:“蠢货!故技重施不过小巧,重要是悟着其中的道理,明白如何推陈出新。前些日子母家家书中道,近京远郊有一村落闹了痘疫①,未免疫症传入京中,皇上下旨将村子封死,寻了太医去治。”
她微微一滞,端直了身子,声音瞬间清冷若窗外凝冰:“如何能治?这天花②之症来势汹汹,极易损人性命。那村子的人困在一处,怕是一个也活不了。明日你寻个妥帖之人,寻了那患痘之人用过的物什入宫,总要想着法子,给咱们的太子好好儿招呼上去。”
莲心周身一凛,怯怯道:“娘娘......太子养在乾清宫,与皇上同住,若他患了痘疫,怕是多数要染及皇上,这......”
容悦不以为然抚了抚额发上的凤簪,簪下珠珞若风吹银铃,发出玉石相击的冷脆声:“皇上年幼生过天花,对着那病症是百毒不侵的,如何能染及自身?你放手去做,本宫自有谋算。”
容悦的话音散落在空荡荡的寝室内,回应她的唯有莲心的诺诺应声。
她的脸上闪过无比阴森的讪笑,在烛火的映衬下,更多了几分邪魅,显得整个人诡异十足。
莲心瞧着她,不觉寒意涔涔,旋即打了个冷颤。
两日后的一个午后,莲心一脸隐秘入内,支开了伺候在容悦身侧的宫人,低声呢喃道:“娘娘,事情办妥了。”
容悦懒懒靠在暖座上,手中翻着账本,并不抬头问道:“寻了怎样的物什?”
莲心道:“那村子里盛产菌菇,多是太子喜食的种类,奴婢命人赶着御膳房出宫采办的空挡,与御前内监打了幌子,趁其不备,将那些菌菇混入了专供太子食材的膳车上。”
容悦微一蹙眉,追问道:“菌菇如烹遇热,可还存有病症?别动了好一番功夫,落个吃力不讨好的结局。”
莲心轻巧一笑,凑近容悦耳畔又道:“打听了太子的膳谱,明日午间有凉拌金针一味。那菌子洗一洗拌了盐醋便可食,哪里还需要过火?且病症不比毒物,御前的公公们即便以银针探之,也是差不出什么来的。再者,御前传膳的公公需得一一试菜,届时染上痘疫的,又何止是太子一人?这样才显得是宫中闹出了痘疫,过了病气在太子身上,不惹人怀疑。”
容悦放下账本,抬眉颇为赞许看了莲心一眼:“你这心思,本宫小瞧你了。”
说着,搭了莲心的手一把徐徐起身,挪着步子向庭院行去:“屋外日头正好,陪着本宫走走,便‘静候佳音’吧。再者,去尚书房替大阿哥告假,便说是人挨了太子的打,身子不适要修养几日。没得让顽童过了病气给咱们胤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