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口中细数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仍是历历在目。
听她如此说,婉媃心下隐痛不已,遽然色变斥道:“你住口!”
容悦微微一叹,语气冷漠道:“怎么?这样血淋淋的事儿,婉妃处在后宫之中沉浮多年,如今还是听不得吗?”
容悦并不看她,自顾欣赏着镜中自己的美貌,反问道:“你可知端嫔死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她还喊着你的名字,喊着‘姐姐救我’......”
她忽而疯魔朗笑,那笑声宛如千百细密针芒,万箭齐发射在婉媃心头。
心中隐痛,静默须臾。
忽而面上扬起一记轻巧笑意,悠然起身,缓缓行至容悦身旁,用力一记耳光掴在容悦面上。
容悦大惊,将手中螺子黛狠狠砸在地上,蹙眉厉声道:“你敢打本宫?”
瞧着容悦带血的唇角,便是婉媃那一掴使足了浑身的气力。
她冷冷摇头,只淡漠笑道:“本宫打你便打你,莫不成还要寻了白眉老道批命算了日子不成?”话落,她又将手臂高高抬起,容悦见状捂面本能地一避,却听婉媃清幽一笑:“怎么?吓着你了?”
容悦这才抬首,见婉媃不过捋了捋自己鬓角额发,于是气闷不已,怒道:“钮祜禄婉媃,你少在本宫这发疯!”说罢,便高声向宫外呼喝道:“来人,来人!”
“来人?”婉媃耸肩讪笑:“秋日叶落最为恼人,左右姐姐称病,想来是用不上那么多人侍奉的。你宫中的宫人,已然被本宫派去了东西六宫帮衬着洒扫。姐姐有何事,云蝉自会效劳。”
云蝉闻言,神色微微一冷,泠然道:“佟妃娘娘若要吩咐,大可对奴婢说。奴婢若是心情好了,伺候您一时片刻,也不是不可。”
容悦道:“狗仗人势的贱婢!”
云蝉道:“奴婢是狗,好在还有人势可仗。佟妃娘娘如今处境连奴婢也不如,娘娘通达诗书,不知可听闻过‘狗彘不若’一词?”
话落,逗得婉媃局促一笑,忙打断她的话,柔声道:“云蝉,如何与佟妃娘娘说话呢?人家到底满门荣耀,你可别失了分寸。”
云蝉佯装掌嘴状,默了须臾又恍然大悟道:“只是奴婢记着,佟国维大人一早便给佟妃娘娘写了一封绝情信,直言要断了父女情分。佟妃娘娘既不是佟大人的女儿,不知该姓何?闻听佟妃娘娘死了的母亲姓富察氏,往后莫不是要叫佟妃娘娘为富察妃娘娘?”云蝉掩面而笑:“大清立朝以来,还从未出过富察氏的妃子,娘娘当真是为母家赚足了脸面!”
提及自己惨死的母亲,容悦再忍无可忍,她发疯似的抓起手边放置物件,便冲着婉媃与云蝉砸去。
什么玉观音、白瓷瓶、紫砂炉,不多时,便已然将宫中砸了一片狼藉。
云蝉见她发了疯,连连护着婉媃离宫,便是离宫后,二人讪笑声仍不时回荡在容悦耳畔。
她瘫软身子跪地,恸哭不止,任碎瓷碎瓦划破她的衣衫,割伤她的肌肤。
这一日,她才算是恨极了婉媃。
后来的日子,容悦更没有一日好过。
见她势颓,拜高踩低是宫人的天性,便是连着从前与她交好的后妃,对着她也不若往日恭敬。
自己这个妃位,如今倒还不若个常在贵人,想来实在唏嘘。
到了十一月里,雪漫紫禁,肃杀一片。
银装素裹向来在容悦眼中就如同无间炼狱一般。
她畏寒的症状未有好转,加之今冬宫中送来炭火比往昔少了许多,虽内务府奴才说是炭火供应不足,可容悦自然知晓,这里面怕是少不了婉媃的心思在。
遥想昔日自己落难囚禁于咸福宫祈祥馆,那一年的冬日也是漫长。
若不是婉媃日日送来上乘的红罗炭,自己还不知如何熬下去。
昔日送炭之人,却是今日断炭之人。紫禁城中,哪里又有一成不变的金兰情谊?
只是再回首,人皆面目全非,说不上孰是孰非。因着心底里的想法不同,自然要渐行渐远,再见面,已形同陌路。
皇上自降位夺权她以来,再未入承乾宫瞧过她一次,连带着偏殿住着的毓宛与茹歌也冷了下来。
又因婉媃铁拳之治,自己费心提拔的新晋秀女,势头也渐渐弱了下来。
合宫之中,婉媃一枝独秀,琳兰亦能分得半分春色。余下之人,只有巴巴儿瞧着的份儿。
若说只是皇上与后妃如此,容悦还能忍下,可奈何如今,连养在身旁的胤禔也开始渐渐表现出与自己的疏远。
见着自己势颓,日日回了宫只顾着闭门修课,甚少与她亲近。
终究不是自己所出,为他用尽再多的心里,到头来也是徒劳一场。
他不过九岁的孩童,如今这般已然可见凉薄,枉费自己昔日还全心为他筹谋,如今想来,实在是自己痴傻。
这一日放课,因着雪大天寒,容悦只吩咐了雀珍去接。
不曾想雀珍因着飞雪障目耽误了时辰,却在至了尚书房正巧瞧见惠嫔玉汶撑伞与胤禔亲昵依偎雪中,玉汶更取了糖莲子哄得胤禔欢颜,二人嘀嘀咕咕了半晌,旁的事儿雀珍并未听清,可只一句话听得真切。
便是玉汶道:“如今是你婉娘娘把持后宫事,佟娘娘在你皇阿玛面前不得宠,你莫要与她太过亲近了罢。”
虽不知胤禔回了句什么,但生母如此说,孩子口中哪里又能有什么好话?
只见他回话毕,玉汶欣喜拥他直欲落泪,便可猜度一二。
这事儿于雀珍回宫后亲自传入容悦耳畔,容悦勃然大怒,对着胤禔也彻底失了指望。
可她哪里又能知晓,那日胤禔到底回了玉汶什么话呢?
彼时听闻玉汶此说,胤禔取了一枚糖莲子食了,便道:“母亲待儿子很好,无论她得宠与否,她都是儿子的母亲。皇阿玛如今与母亲疏远,儿子每每回宫便锁了房门用心读书,只盼着自己学业有成,皇阿玛欢喜,会对母亲多些眷顾。母亲同额娘本是一样,无论额娘有无皇阿玛的宠爱,额娘都是胤禔的额娘。”
玉汶感念胤禔如此乖觉懂事,这才将他拥入怀中,无限感慨容悦虽为人阴毒,但对自己孩儿却是极好。
可她哪里知晓,仅是这样一个举动,却已然害了胤禔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