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皇上再未入果长春宫一次，婉媃心底也充盈了慢慢的绝望，渐渐地，终日在宫中陪着一双儿女成了她唯一的乐事。也好在有了胤䄉与蕴皙，在令她在这冰凉刺骨的寒冬里寻得了一丝温暖。
同在妃位的秀妍、玉汶、琳兰先后来劝过她数次，许多道理从她们口中说来头头是道，无外是告诉婉媃，即便是自己厌了皇上，也要替自己的孩子争一个好前程。
从前这话都是自己拿来劝旁人的，真真儿落在自己身上，才晓得昔日的自己有多可笑。
人心都不在了，假面欢愉讨来的宠爱又能作甚？
不过是伴君如伴虎，惶惶不可终日。
此事过后，婉媃与皇上虽未明着反目，可任谁也知，二人生了那样大的嫌隙，往后再不得恩爱如初。
到了十二月底，赶着年节前宫中一片喜庆之色，却丝毫也盖不住渐渐冷下来的天儿。
寒冬时节，节庆颇多，宫中的饮宴一日接着一日，让人疲于应付。
这一年合宫夜宴，婉媃与皇上有过数次的眼神交流，却是从首自尾也未交谈一句。
太皇太后瞧着昔日的一对璧人处成如今的模样，不禁暗自喟叹，想着出言劝和：“许久不见贵妃，你总称病，如今大好了罢？”
婉媃微笑举杯向太皇太后，一饮而尽后拭了拭唇边酒渍，笑道：“劳太皇太后挂心，臣妾无碍。”
太皇太后连连颔首，又睇了一眼身旁郁郁不乐的皇上：“今儿个年节，皇帝有些冷落贵妃了。”
皇上仓促一笑，敷衍举杯向婉媃，低垂眼眸也不知看向何方说了一句：“年节过去便是开春，许多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婉媃饮尽一杯，笑道：“春日亦有反寒一季，今冬颇冷，怕是春日极短，过不得几日便赶着入了夏。”
如此一说，皇上自不欲理她，反倒刻意对着容悦关怀备至。
婉媃瞧在眼里，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嘴角微微扬起，冷冷笑了。
饮宴毕，皇上贪杯而醉，挪去了容悦宫中歇着，婉媃则与琳兰同路而返，待送微醺的琳兰入永和宫时，一路静默的她才开口一句：“姐姐，从前你如何劝我的，你都忘了吗？”
婉媃微笑：“我劝你，是皇上在你心中从未占据过重要的地位。你哄着他，骗着他，假面与他交好，尚且容易。可我与你的心意，终究是不同的。”说着在她小腹上抚了一把，摇头道：“有着身子的人，虽桂花甜酒不甚伤神，也是不该贪杯的。”
这一句落，也不顾琳兰在身后不住唤着她，径直去了。
漫无目的游着，行的路也不是回宫之路，走的久了，霜若不免忧心道：“娘娘，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宫去罢。”
婉媃满面皆是笑意看她一眼：“想走一走，我在这儿等你，你回琳兰宫里去替我取了披肩来罢。”
霜若再三嘱咐婉媃莫要走动，更命随行宫女好生侍奉着。
不料她才离去，婉媃便遣了众人，自己独独去了。
鬼使神差，一路行至初入宫闱时与长姐小聚的废亭，往昔种种涌上心头，令她不自觉挪动着步子于亭内落座。
不知呆坐了多久，忽见不远处一人，身着黑缎云锦长袍，腰间系一七宝葫芦，手中攥着一盈盈发光的物什，迎着月光，负手而立。
他整个人没在银白皓月洒下的光晕里，瞧着极为显目。
远远儿地那人也瞧见了自己，抬手一抛便将手中那块发光的物什向自己掷来。
婉媃吓得一愣，正正将那东西接住，定睛一瞧，原是一块冒着流光的圆石罢了。
“娘娘饮醉了酒？”
听得他熟悉的声音，婉媃忽而一惊，而后抬首细细望去，待确定了那人是沈夜后，心底反倒一暖，淡然笑了：“大人若有酒，本宫尚能再饮。”
沈夜跨着矫健的步伐朝她走来，将腰间七宝葫芦卸下，摇一摇递给婉媃：“赶着年节才能得些好酒。”
婉媃含笑将葫芦接过，沈夜这才略略一惊，忙道：“只是未曾携带器皿，娘娘......”
他正说着，忽而怔住。
只见婉媃启了葫芦盖，对着葫芦口便咕嘟咕嘟海饮数口。
“娘娘......”
婉媃不拘一格抹一抹唇，鼻尖凑在葫芦口轻轻嗅了一口：“方才酒宴上的酒再好，也没有大人这一壶香甜。”
沈夜的笑容仿若遍布苍穹的落霞一般明媚：“这酒葫芦多是对口而饮，娘娘倒不忌讳？”
听了他这话，婉媃遽然笑了：“忌讳什么？我如今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她晃一晃手中发光的圆石，睨他一眼：“大人从前与我说这是飞星，后来问过大学士才知不过是萤石罢了。本不是稀罕物什，倒要我好生宝贵在宫里供着。”
他笑：“它究竟是什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娘娘心底如何想的。”
婉媃略略颔首，眼底划过一瞥清薄的凉意：“是啊，重要的是自己心底如何想的。”
“宫中传言，娘娘近日与皇上似生了嫌隙？”
“哪里有嫌隙呢？”婉媃连连冷笑，将那酒葫芦里的佳酿又进了一大口，洒脱道：“不过是从前一直顺着旁人的心意，如今想做一回自己。大人，本宫问你一句，若是真心疼爱一人，你希望那人是活成自己本来的模样，还是活成你心底期盼的模样？”
沈夜面颊微红，搔一搔后脑勺郑重回话：“我喜欢她就是喜欢她，她什么样我都喜欢。若是要她活成我喜欢的模样我才喜欢，那便算不得喜欢。说得倒像是更喜欢自己罢。”
婉媃怔了怔，须臾笑得明媚：“是啊，从头到尾只是喜欢自己罢了。也需从一开始，我便错了。”
沈夜轻轻摇头，从婉媃手中夺过酒葫芦，毫不避忌贴着葫芦口将剩下的酒水饮尽：“人生苦短，娘娘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便成了。”
婉媃抬眸，紧紧端详着眼前这人。
她从不觉得，这人身旁竟萦绕着刺目的光，只令人觉着暖和。
暖透心扉的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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