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鸢是在两日后的一个午后打探出了卓岚所疑。
昔日婉媃与沈夜传出的艳事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婉媃的母亲也正是因沈夜的缘故而身死。因而宫中有些年份的宫人对这事儿都有所耳闻,只因婉媃如今位份尊贵,沈夜又在皇上面前得脸,才鲜少有人提及此事,生怕惹了忌讳。
卓岚得知此事后,心中再无对婉媃的半分忌惮。
她明白皇上是如何一个敏感多疑的男子,许多事儿只需从他耳畔吹了风去,他自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非要寻出一结果才肯罢休。
婉媃到底是他心底在意的女子,故而越是在意,便越容易关心则乱。
她正同鸢鸢隐秘商榷着,殿外,一婢子隔门咋呼唤了一声:“娘娘大喜,大喜呀!”
卓岚被她这一声吓得不轻,捂着胸口略有不豫道:“你乱喊乱叫些什么?进来回话!”
婢子掀帘而入,低垂着头诺声道:“娘娘得喜了,老爷同夫人已经入了京城,明日便可入宫与娘娘相见。”
卓岚一惊,与鸢鸢相视一眼。
鸢鸢厉色道:“你胡乱说嘴些什么,这时候老爷夫人怎会来?”
婢子懦懦道:“奴婢听说是皇上的意思,想着娘娘小产伤神,偷瞒着娘娘接了老爷夫人入宫,意在给娘娘一个惊喜,心中也能稍宽慰些。”
卓岚人已全然僵住,鸢鸢吩咐婢子退去,这才向卓岚急切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贱人!”卓岚用力拍案,震的手心一阵酥麻:“定然是贵妃的主意!我竟想不到这孩子没了,她还能将那二人从杭州挪到紫禁城来!当真是小瞧她了!”
鸢鸢将卓岚手掌捧在手心轻轻揉搓着:“可不能让他二人入宫,贵妃若突然发难,咱们的身份便藏不住了。”
卓岚想了须臾,起身令卓岚唤人入内替她更衣添妆:“人都住在京城了,哪有不入宫的道理?既然入宫之事已成定局,唯有此刻封住贵妃的那张贱嘴,要她装个哑巴,别想着将咱们一军!”她略停一停,附耳鸢鸢嘀咕了一句:“你去替我备下些东西来......”
待添妆毕,急忙传了轿往长春宫赶去。
婉媃似一早知晓她要来,早早闭紧了宫门,吩咐进礼于宫外长街上候着她。
进礼见着卓岚打了个千儿便道:“嘉嫔娘娘金安,贵妃娘娘今儿个身子不爽,吩咐了不见客。娘娘还请回罢。”
卓岚掀起轿帘睇他一眼:“可真是不巧,本宫来了娘娘便病了,当真是本宫晦气。贵妃娘娘是六宫之主,她身子不爽咱们都焦心的紧,必得瞧上一面才可安心。”
话落,鸢鸢应声将搀扶着卓岚下了轿。
正莲步欲往宫内行着,却见进礼冲着守门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二人旋即上前伸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见卓岚面色微微不豫,进礼胁肩谄笑道:“嘉嫔娘娘何苦为难咱们做奴才的。贵妃娘娘如此吩咐,奴才也不好叨扰着不是?今儿个若请您进去,待您走了,受罚挨打的可就是奴才了。还请嘉嫔娘娘疼奴才。”
卓岚与他对视须臾,遽然生笑:“公公这便是与本宫说笑了。你是贵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太监,哪里轮得着本宫疼你?本宫也不为难公公,只请着公公替本宫传一句话给贵妃娘娘便可。贵妃娘娘听后若仍体力不支无法应付本宫,那本宫即刻便走,半刻也不多停留。”
她说着凑近进礼耳畔,轻声呢喃一句:“公公只同贵妃娘娘说一句,前日是陵伯父的祭辰,只这一句便可。”
听了这话,进礼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卓岚到底有着嫔位的位份,他也不好胎拂了卓岚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入内回话。
卓岚立在宫门外侯了不多时,果然见进礼急急而出,冲她躬身抬手做一请的手势:“嘉嫔娘娘,里头请吧。”
卓岚浅笑不语,驾轻熟路径直入了正殿。
婉媃正坐上首位,纤细的手抬起篦一篦额顶的彩绣莲花抹额,泠然道:“嘉嫔有着怎样的急事儿,非得在今日见着本宫的面?”
卓岚笑意幽微向婉媃福礼:“自是有要事,可总算不得太体面,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婉媃颔首看了云蝉一眼,云蝉会意领着众人退去。
卓岚亦吩咐鸢鸢退下,独留自己与婉媃独处殿内。
她满头的珠翠华贵至极,似遍天繁星闪烁着耀目的光,刺得人眼晕:“陵伯父若是知晓他身死近三十载还能得钮祜禄家二小姐亲自为他烧些纸钱冥饷,怕是于九泉之下都要笑出声来。”
沈夜本名陵游,其父陵渊曾是遏必隆的下部,因京中时疫盛行,夫妻双双不幸染病身亡,这才托孤沈夜入了遏必隆府交由他照料。
婉媃自然知晓卓岚口中的陵伯父是何人,也一瞬明白了,只怕那夜在废亭,她与沈夜的相处尽收于卓岚眼底。
今日她来,不见从前半分恭卑,反倒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刁钻刻薄。
婉媃有那么一瞬的沉吟,很快微笑道:“瞧着嘉嫔便是那日的野兔罢。”
卓岚淡淡含笑,不等婉媃吩咐平身自顾收了礼数,寻了最贴近她的椅子坐下:“贵妃娘娘觉着嫔妾是什么,嫔妾便是什么。嫔妾那日当真为您同沈大人的情谊所感动,明明彼此心里存着对方,可却碍着身份碍着时局无法透露分毫,娘娘心底,是很苦的吧?”
婉媃神色有细微的变化,她眉间团起一抹挥散不去的阴翳,双手交叠置在膝上,指尖却暗暗用力摩挲着苏绣面料。
时至今日,除却自己的儿子,只有沈夜,也唯有沈夜,能令她如此紧张。
她瞟了卓岚一眼,收敛笑意厉色道:“你既瞧见,便知本宫与沈大人清白,莫要胡乱攀扯。”
“清白?”卓岚轻浮笑了几声,连连摇头叹道:“嫔妾眼拙,瞧不出清白,只瞧出了一片你侬我侬,特煞情多,羞人的紧。嫔妾觉着羞,只不知这事儿要传到皇上耳畔,他要作何感想?”话落,刻意挑眉看着婉媃,扬起声调‘嗯’了一声。
婉媃强定心神,脸色稍稍沉下:“嘉嫔,你果然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