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成了一滩死水，琳兰嗓间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就像是投入湖面的碎石，激起层层涟漪。
皇上拥着琳兰，眼中闪烁着的泪光由烛火映照成暖黄色。
他就这般看着琳兰，许久，才轻轻唤道：“兰儿，朕从未怪过你。”
听得这一句，琳兰泪如雨落，啜泣道：“臣妾多谢皇上。有皇上这一句，臣妾即便去了，心也是安稳的。”
她有些艰难的伸手，抚摸着皇上略有憔悴的面颊：“皇上憔悴了许多。臣妾明白，姐姐的事儿，惹得前朝闹得沸沸扬扬，令皇上焦心。”
“旁事不理，你身子最紧要。”
琳兰柔声道：“臣妾不想看着皇上为难，也不想看着姐姐为人所冤也无处申诉。臣妾有一遗愿，还盼皇上成全。”
皇上听她所言‘遗愿’二字落音极重，心下哀痛，安慰道：“莫要说浑话，朕不许你有事。”
“我知道，我快不行了......”琳兰声音愈发弱下去：“也再没什么忌讳。昔日臣妾重罪，皇上替臣妾换了身份，平了非议，将臣妾留在皇上身边儿。臣妾今日请愿，愿皇上在臣妾身死后，将臣妾与姐姐身份对换。如此，皇上烦心，姐姐困局，当下可解。”
皇上见她如此仍替自己思虑周全，登时垂泪不止：“你别这样说，你定能好，婉儿也定能无事。有朕在，朕......”
琳兰抚摸着皇上的眼下，心疼道：“瞧着皇上如今眼下的乌青，想来许久未得好眠了吧？臣妾心愿，只盼着皇上同姐姐好，皇上若不应下此事，岂不是要臣妾死不瞑目？”
皇上怔住，细想琳兰所言。
的确，这是替婉媃与自己解了眼前困局的良方。
可他如何忍心，在琳兰尚存余气的时候下这般决断？
琳兰拭去皇上眼角的泪，笑道：“臣妾明白皇上在怕什么。臣妾的孩子，若能做了姐姐的孩子，相信这才是对臣妾极好。皇上，臣妾好累，没气力再说话了。您应下臣妾，应下臣妾好不好？”
“兰儿......”皇上沉默须臾，眸光入雾霭般轻柔笼在琳兰身上：“朕应你，都应你。”他动作轻缓令琳兰平躺下身子，柔声道：“你累了，就歇一歇，朕陪着你，可好？”
琳兰静静颔首，将皇上的手静静攥在自己手心里，安然睡了。
第二日一早，皇上上朝之时，于殿外遇着了一早侯在外头的婉媃。
二人倶是一夜无眠，四目皆肿若红桃。
皇上在她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婉媃声音沙哑道：“皇上，琳兰如何？”
皇上叹道：“痛了一夜，方才睡去。前朝事忙，朕还得赶去听政。你陪着德妃，与她多说说话。”
恭送皇上出宫，婉媃复折返寝殿时动作极轻，生怕扰了琳兰安睡。
可她来时，琳兰却睁着一双疲倦的眸子，含笑睇着自己。
“你醒了？”婉媃上前执手琳兰，而后端起一旁炉子上温着的汤药，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待温和些才扶琳兰起身：“快将药喝了。”
琳兰接过碗盏兀自放到一旁，摇头道：“那药太苦。我不想再苦了。”
片刻，她又道：“姐姐，昨日我与皇上说了那事，他应下了。”
婉媃点点头：“如此你可能安心养病了？”
“是安心，可不需再养病了。”琳兰目光凝在菱窗外的飞雪之上，微笑道：“姐姐，昨日夜里我睡了一个时辰，我梦见了胤祚。他对我笑，嚷嚷着要我抱抱他。”
“我多想再抱抱他。”
琳兰倦极了，声音一点点弱下去，眼底少了几分凄怆，更添几分希翼。
“姐姐，我这一生，许多时候都劳烦着你，自己都觉着烦人极了。难为姐姐，一路走来一直包容着我。”
婉媃含笑看她，摇头道：“是我要多谢你，一直陪在我身旁。陪我走了这么长一段路。”
琳兰也笑：“我不能看着孩子长大，姐姐看着，便算是我也看着了。”
她拉起婉媃的手，轻声叮咛道：“惠妃、荣妃、宜妃，渐渐生了野心。从前的珞馥，茹歌，毓宛，一个个也都不安分起来。往后的路，仍是凶险。姐姐，你再不能对着她们柔善分毫。我瞧着你如今肯放下慈心，去好好儿护着自己，我......我很安心。”
她渐渐俯下身来，平静躺在榻上，喘息声愈发粗重，一下一下砸在婉媃耳畔。
“姐姐，我倦了，想睡一会儿。”她说着，闭上了眸，唇角含着笑：“就一小会儿，你记着叫我。待我有了精神，你陪着我，再去看一场雪景，再去看......”
这话并未说完，她皲裂干涸的嘴唇渐渐闭合。
“琳兰，你好好歇着。往后，你再不会劳累了。”
一语落，婉媃的泪滴在琳兰仍攥着自己，略有浮肿的手腕上。
她动作轻缓将琳兰的手放入被衾中，仔细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侧身而卧，躺在了琳兰身旁。
她闭着眼，忍着噬心的痛，喉间发苦，泪落不休。
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皇上大修长春宫时，她与琳兰同殿而住的那段安稳时光。
二人时常合衾同眠，各自附耳，有说不尽的少女心事。
“姐姐，你说日后皇上老了，咱们也老了，连路都走不动了，也不必日日担心着如何避着侍寝了。那时候你我已然儿孙满堂，咱们还得像今日这般一样，两个年逾古稀的老婆婆，躺在一张榻上，彼此有说不完的话。那时候，旁人也一并老了去，这无休止的争斗也看到了尽头。闲来无事，你我游园赏花，含饴弄孙，岂不快哉？”
“你倒好，尽想着好事儿。你睡觉不安稳，总挤着我，恨不能要我落到榻下去。到时我年迈，胳膊腿脚脆成了甘蔗，被你挤搡下榻，还不得折了去？若是如此，我还不依呢。”
婉媃这般想着，轻声向身旁的琳兰道一句：“没想到，咱们竟老得这般快。”
一语落，无人应，寂静无声。
菱窗外，雪愈落愈密，将婉媃凄绝的恸哭声，淹没入一片皑皑之中。
康熙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三日，德妃乌雅氏薨于永和宫。
（PS：这个是历史上温僖贵妃薨逝的时间，下一章开始两个人身份就换了。另外，往后章节会主要围绕着康熙年间九子夺嫡展开一系列女主为了报仇将前朝后宫扰得不得安宁的事儿，涉及到的所有情节，全部是根据史实据实描述，只不过皇权的角力变成了女主的一盘棋而已，不影响史实。小可爱们可以在看书的同时安心吃安利，了解一下这段清朝史上最血腥的皇权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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