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案上奉着的三层六足鎏金香炉镂空缝隙中袅袅升起淡黄色的烟气，夹杂着龙涎香的气味扑在一旁的青玉纱绣屏风上。
慧嫔盯着屏风一角因着烟气熏燎略略泛黄，嘴上扬起一个淡定自若的笑意，在殿内沉寂了片刻后，方揉着娟子欠身道：“皇上，臣妾也觉此事这般安排不甚妥当。”
她上前两步，站立在荣贵人与云杉中间，目光稍稍侧向荣贵人叹道：“荣贵人虽做了错事，可归根究底这事也并不是从她口中传出去的。那她又究竟做错了什么？无非是将那些流言摊开摆在皇上面前，令皇上详查此事。若是婉贵人无辜，自可平息流言蜚语。否则满宫里无休止的传着论着，这事要如何了断？”
见皇上不做声由着她说，她便又将目光侧向了云杉，接着道：“再说云杉，她又做错了何事？不过是将自己所闻所见告知皇上，依臣妾看，云杉之举不但不应受到皇上斥责，反倒应赏。皇上且想，云杉所说之事婉贵人无一不认，可见并无虚话？如此衷心皇上敢于说出实情的奴才，若皇上因‘背主’的名义将她处死，满宫宫人该如何想？人人皆道日后要衷心自己的主上，便是主上有错处也无人敢说，岂不纵了狼狈为奸之势？云杉姑娘有一话极在理，这紫禁城中，唯一正经的主子，便只有皇上您一人，若说出实话算是背叛了婉贵人，她不说实话，岂不算背叛了皇上？此事孰轻孰重，想来应是人尽可分吧？”
慧嫔洋洋洒洒一番言论说得滴水不漏，懿妃深深看了她一眼，也暗暗发怵。
如此颠倒黑白又有理有据的说辞，定是在荣贵人决议告发婉媃时，便已打好了腹稿。
与懿妃相比，此时的容悦更是摸不着头脑。
慧嫔一向与她和婉媃交好，怎地如今竟反而向着荣贵人一流帮说？
“那依慧嫔所言，如今这事倒是朕错了？”
慧嫔浅笑摇头：“非也，皇上乃天子，怎会有错？若说错处，便只在一人身上。”她目光缓缓投向沈夜，又道：“侍卫沈夜即便与婉贵人无瓜葛，可他入宫之事极为蹊跷，钮祜禄府送他入宫究竟寓意何为？背后所藏着的，究竟是一片肝胆之心还是另有所图，这才皇上应追根究底的。”
沈夜无从辩驳，皇后峨眉微蹙：“这事慧嫔看得通透，后宫之事闹得再凶也是小风波，倒是这侍卫来历，可得好好查一查。还不知这宫里有多少像他这般，来历不明却在皇上身边身居近身护卫要职的人。”
皇上若有所思，略略沉吟片刻，才道：“这事是得办。先将人压下去审着，至于钮祜禄府那儿，遏必隆方解了牢狱之灾，这事先缓一缓，待有了眉目了，朕再亲自去问。”
皇后向康福寿扬一扬脸，他即刻便命几名侍卫入内将沈夜压出殿内。
“那荣贵人.......”
“即是无心，如此以讹传讹也是不妥。便褫夺封号，降为常在，居承乾宫思过。至于承瑞，皇后之话也有道理，朕总不能不顾及他日后的感受，如此，便仍养在阿哥所吧。只是马佳常在无事少去探望，免得教坏稚子。”皇上发落了马佳常在正要问罪云杉，却听慧嫔又道：“至于云杉姑娘，如此行事再侍奉婉贵人身畔也是不妥。臣妾瞧着，不如将她挪去御前做个洒扫宫女，略略惩戒吧。”
皇上颔首应允，看向皇后交代一句：“日后宫中再不许有此流言蜚语的闲事，皇后位列中宫，孕中还需安心养胎，许多事不便亲自操持，便让懿妃从旁协助着。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位份又贵重，可堪当协理六宫的大任。”
皇后心中自是万千不肯，可见懿妃已跪地谢恩，只好佯装贤惠应下此事。
那日皇上离去后，皇后于宫中对着众人一番训斥颇有皇后的威风，明眼人也瞧得出她这般只为做出样子给懿妃看，让她知道即便自己有了协理六宫的大权，可真正大权在握的，仍是她这个独坐凤位的皇后。
一直到了午后，太医院奉来安胎药时，皇后才命众人各自散去，独留慧嫔一人于叙话殿内。
今日之事本就是她瞒着皇后自己暗地里连同马佳秀妍办下，如今事破未能将婉媃牵扯风波之中，反倒令懿妃白白得了协理六宫之大权，她看着高座之上双眸眯成一条细缝的皇后，后背暗暗发凉。
清月奉着安胎药试了温度合宜正要端给皇后，路过慧嫔身旁时被慧嫔拦下接过药碗，并命她去外面侍奉着。
清月闭门而出后，才见慧嫔堆着笑，殷勤走到皇后身旁徐徐拜倒将药碗举过头顶恭敬道：“娘娘，臣妾侍奉您先进了这安胎药吧。”
皇后登时勃然大怒，拂袖将慧嫔手中捧着的安胎药打翻。
汤水滚烫淋淋漓漓洒了慧嫔满头，瓷碗撞地即碎，碎片飞起溅在她身上，她吓得花容失色，手背也被瓷片刮了一道鲜红的血口子。
她动作极轻将血渍抹去，双膝跪地不敢挪动分毫，脸上更是一副委屈模样将头低垂更深些。
皇后目光扫着她，疾言厉色道：“这便是你干下的好事？”
慧嫔惨白了脸道：“皇后娘娘，事情落地如此地步实不是臣妾本意。臣妾一心想替您除去钮祜禄家那两姐妹，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可怎料紧要关头太皇太后却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替她解围？”
皇后冷笑：“老祖宗到底与你亲近些，你不知的事儿难不成指望本宫给你个准话？”
慧嫔嗫喏着薄唇，神色凄凄还欲辩驳，可皇后又哪里听得她解释，只觉心头一阵憋闷，胃里直往外翻着酸气，不多时便捂着胸口干呕起来。慧嫔见状连忙起身替皇后扫背顺气，可刚一近身便被皇后用力一把推开，她脚下一个踉跄，几欲从台阶上跌落。
慧嫔面色又红又白，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怕再惹了皇后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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