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予昭居高临下看着跪下的卜清风,问道:“卜清风,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回陛下,罪民在这里已经住了四个月又三日了。”
“住得还习惯?”
“习惯,罪民习惯,住在这里可以日日反省,忏悔以前犯下的罪过。”
楚予昭视线落在石墙上,看着那一大排用炭条描涂,用来计数日子的正字,冷冷道:“卜清风,你在大胤国招摇撞骗,四处敛财,侵占民宅良田,霸占数名女子为姬妾,按照大胤律法,当斩。”
卜清风大喊冤枉:“陛下明察,罪民可没有骗那些人,他们找罪民驱邪消灾,那些钱财都是他们主动付的。姬妾也不是霸占来的,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罪民素来怜香惜玉,也讲究个两情相悦,她们跟着我全属自愿,求陛下明察啊……”
“刘侍郎家大公子体弱多病,你让你的侍从去扮鬼,自己再出面捉鬼,一来一去,就收了刘家一个宅子。陈寺丞老母病逝,你去做法事,借着死魂上身的由头,又骗了陈家大量财帛……”
楚予昭在门口缓缓踱步,声音不急不缓,卜清风整个人越抖越高状若筛糠。
“陛下,求陛下饶命,罪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卜清风在地上砰砰叩头。
楚予昭停下踱步,又道:“卜清风,你是已逝高僧玄空大师的关门弟子,却辜负了玄空大师对你的厚爱,违背佛门清规,一心钻在钱财利禄里,给你的师父蒙羞。若不是看你还有些本事,便留了一命,不然也不知在那生死桥上过了几遭。”
卜清风听到楚予昭这样讲,伏在地上的身体立即不抖了。他眼珠子转了转,大胆抬起头,试探地问:“陛下,您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罪民去办的?”
楚予昭两手负在身后,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出言反对。他背对着甬道里的油灯,卜清风虽然看不清他神情,却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一次机会。
若是抓住了,便能翻身,错手失去,就会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继续和老鼠蟑螂为伴,在墙上画着正字数日子。
他脑内念头飞转,突然想到了什么,便也不再问,只在心里默念了一个法决,冒着大不违的罪名,对着楚予昭凝目看去。
这一下,果然让他瞧出了端倪。
“陛下,您最近可是龙体欠安,时常觉得冷飕飕的?时不时还心虚气短?”
楚予昭也不遮掩,坦然地回道:“是。”
“陛下夜里是否多梦易醒?”
“是。”
卜清风问完后不敢再说,但见楚予昭依旧那么看着他,在心里挣扎片刻后,终于还是咬着牙道:“陛下,您可知您背上负着一只鬼魂?”
话音一落,他立即俯身趴在地上,因为太过紧张,全身冷汗涔涔,背心处的囚服都被浸湿了。
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他听见了皇帝淡淡的声音。
“是。”
卜清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依旧伏在地上,但声音却不再那么惊惶,带上了几分镇定。
“罪民能瞧见陛下背上有一团黑雾,乃是死去之人久久不散的怨气所凝。”
“那你能看清这是谁的怨气吗?”
“要他自身愿意现形时才能看清,罪民功力尚浅,属实看不清,只知道看体态不似成年人。”
楚予昭侧头看向一旁的门柱,突然冷笑一声:“不似成年人……”
卜清风又道:“陛下乃是真龙之体,百鬼不侵,鬼怪若是接近陛下的话,皆会被龙气所伤,从此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那这个鬼魂又是怎么回事?”楚予昭问。
卜清风顿了顿,犹豫道:“除非……”
“除非如何?”楚予昭厉声问。
卜清风不敢再卖关子,连忙道:“除非那鬼魂乃是陛下的血亲,和陛下同出一脉,才能接近真龙,又不会被龙气所伤。”
卜清风说完这句话后,又死死扑在地上,他虽然没有抬头看,却也知道皇帝的两道目光如同冷箭,似是稍有不慎,就会将他钉死在原地一般。
楚予昭却没有发怒,昏暗的光线将他脸照得明明灭灭,锋利的下巴到喉结处,拉出一条紧绷的弧度。
“既然他死了也不安生,那我让他连鬼都做不成。”他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年轻帝皇的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但卜清风却从中听出了森冷之意,让他心里一阵发寒。他不知道皇帝嘴里的他是谁,但决计不敢去问,只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跪着。
楚予昭看向卜清风:“你有没有法子将这鬼魂制住?”
卜清风认真想了下,回道:“如果知道这鬼魂的生辰八字,再拿到他生前的所用贴身物品,是可以施法将他制住的。只是此法一旦施展,那鬼魂就会魂形俱散,从此消弭于世。”
“魂形俱散……”楚予昭将手负在身后,轻声重复了遍,唇边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甚好。”
洛白今天起床用过早膳后,并不如往常那样匆匆就往外跑,在吃了几只虾饺,喝了一盅乳鸽汤后,依旧坐在桌旁,拿着半块枣糕细嚼慢咽。
因为肚子已经饱了,所以每口只咬下一点枣糕屑,元福将桌上的盘碟都撤了,见他还拿着那半块在吃。
“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元福打趣道:“野猫也知道在屋子里窝着了?”
“哪儿有野猫?”洛白左右看,寻思将这吃不完的枣糕喂给它。
元福用手指了指他:“这里不就是一只大野猫吗?”
洛白想纠正他话里的错误,说自己并不是野猫,但那就要说出自己其实是只豹的事实。
雪夫人反复强调不准暴露原形时,总是会伴着藤条同时进行,所以洛白有从身体到内心的统一认识: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暴露自己是豹。
于是他只矜持地笑笑,没有出言反驳元福。
“那公子留在屋子里是要做什么呢?”元福继续逗他。
洛白拧着眉严肃地说:“我要写字。”
元福本来以为他是犯懒,想吃完了继续睡觉,不想他却说出想写字的话,心里不免诧异,便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又摸回自己额头,喃喃道:“没发热啊。”
“我现在就准备去写字了,今天要写上一整天。”洛白说完这话后,立即就要起身去书房。
他这样反常,元福更担心了,拉住人再次去探额头的温度。
确定他真没有着凉生病后,反而将人往外赶:“今日天气好,你别关在屋子里写字,快去外面晒太阳,四处溜达一圈热热身子。只是别太淘,冲撞了其他大人就行。”
洛白坚持不过,被元福在腰上挂着的小布兜里塞了个果子,接着就被推出了门。
“元福姨……”
砰!
朱红色的大门在他面前紧紧关上。
洛白在原地转了一圈,又拿脚去踢地上的草皮。
哎……有鬼娃娃啊,今天真的不敢去哥哥那里呀,能不能让我先缓缓啊。
洛白背后插着两支孔雀羽,又站在乾德宫前的台阶下,搓着手来回踱步。
他非常怕看见那个鬼娃娃,但是也很担心哥哥的安危,心里很是纠结。
台阶上的一排侍卫都看见他了,却只做未见,依然身姿笔挺地目视前方。洛白又转了几圈后,心里一横,终于走上了台阶。
如果被那群侍卫赶走,那就不能怪我了,就只能晚上变成豹子后,再去哥哥屋子里给他说了。
鸵鸟洛白在心里如是想着。
结果他都到了台阶最顶上,那些侍卫依然没有像以前一般伸手阻挡,说里面正在上朝,让他去其他地方玩儿。洛白重重踏步,还故意在那名侍卫队长面前晃,可人家瞥了他一眼后,还往旁边挪了半步,给他让出道来。
洛白没辙了,只得硬着头皮往殿内走,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声:“侍卫哥哥,你怎么不拦住我呀?”
那队长道:“回公子,陛下昨晚吩咐过,日后见公子在殿内行走,不必阻拦。”
“啊,这样啊。”
洛白瞬间眼睛就亮了,欢喜得在原地轻轻蹦了两下,但同时,心里又生出了浓浓的自责。
哥哥对我这样好,就算他背上趴着十只鬼娃娃,要分给我五只背着,我也不应该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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