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听到鬼娃娃出声,倏地转头看去。但鬼娃娃却没有了其他的话,只含混不清地呢喃着,似乎在一直说小猫。
他眼睛平视着前方,鬼气森森的样子和声音格外瘆人,但洛白却从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茫然。
哎,其实怕什么啊,这还是个小孩子呢。
“小猫……猫……”
嗷,是的,这些都是猫,当然我不是。
“小猫,小猫……”
嗯,都是猫,我们可以说其他的吗?
“小猫……”
洛白耐心地回应,胆子也大了起来。毕竟一直念着小猫的鬼娃娃,让他觉得这好像成了个真娃娃,不再那么令人害怕。
——当然,前提是别去看他的脸。
可就在这时,鬼娃娃突然停下了念叨,身体开始轻微发颤,就像刚才被吓着了那般。
洛白狐疑地看着他,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见他抖动愈加剧烈,震得身下的树枝都在哗哗作响。
那动静大得不是被吓得发抖,倒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再将他上下震颤摇晃。
野猫们面面相觑,正在舔爪子的也不动了,都抓紧了身下的树干。
鬼娃娃突然抬手抱着自己头,嘴里发出嘶嘶声,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情。而他脸上那些蜘蛛网似的青色血管都凸出了皮肤,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
洛白倏地站起身,惊慌地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踩中旁边一只野猫的尾巴。
“嗷!”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不要这样吓人啊。
就在野猫们纷纷想跳下树时,鬼娃娃的异常反应戛然而止。他颓然低下头,两只手臂就无力地垂在身旁。
洛白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就见鬼娃娃又慢慢抬起了头,和他定定对视着。
那双眼睛里不再一片空茫,而是充满森寒鬼气,接着又缓缓咧开嘴,露出个诡异可怖的笑。
洛白瞬间就起了层鸡皮疙瘩,从脚底麻到了天灵盖。可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鬼娃娃突然张大嘴,露出一排雪亮的尖牙,伸出两只手对着他扑来。
嘶——
洛白已是魂飞魄散,猛地从树枝上跳了起来,在空中弹出锋利的爪子,对着鬼娃娃的脸狠命挠去。
然而这一下却挠了个空,已扑到面前的鬼娃娃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野猫们被鬼娃娃那一扑吓得吱哇乱叫,纷纷从树上往下滑,有些干脆就直接往地上跳,四处一片混乱。
洛白刚想跟着一起跑,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连忙一声低吼震住了那些野猫。
别吵吵!
等野猫们安静下来,洛白抽着鼻子在空中嗅闻。但空气中只有混杂着泥土的草木清香,没有鬼娃娃的半分味道。
他居然真的就这样不见了。
是被我吓跑了吗?
一定是被我吓跑了。
这下不必费心考虑怎么处理这个鬼娃娃,洛白大大松了口气。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将野猫们遣散,又去藏着自己包袱的那棵树上穿好了衣衫,赶紧回了玉清宫。
虽然被惊吓了一场,但能换得哥哥的安宁,一切都是值得的。至于那只鬼娃娃去了哪儿,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一夜好梦。
洛白在第二天起床时神清气爽,用完丰盛的早膳后,戴上他的小玉冠,穿上浅蓝色的长衫,同色系的云纹腰带系出窄窄的腰身,在元福的细细叮嘱声中,款款出了门。
林中阳光洒落,照得他肌肤如雪眼若点漆,路上碰到一名小宫女,他让到一旁拱手行礼,嘴里像吃了蜜一样甜:“漂亮姐姐早。”
小宫女顿时红了脸,还礼后匆匆往前走,走出一段后又回头偷看。
却见他又对着两名太监照样行礼:“漂亮姐姐早。”
小宫女跺跺脚,不高兴地走了。
洛白今天倒没有变成豹,反正侍卫也说过,哥哥允许他在宫内四处逛,于是背着手,一路分花拂柳,不紧不慢地走向乾德宫。
只是想起自己那根弄丢的孔雀羽,脚下又拐了弯儿,朝着东园子的孔雀园走去。
等到片刻后回来,后腰上又插了一根孔雀羽。
洛白本来打算只在乾德宫周围转下,结果才走到正殿台阶下,就见几名侍卫,挟着一名哭天抢地的老头从殿内出来,直接下了台阶,拖着人走向宫门。
洛白看着没有侍卫把守的殿门,眼睛转了转,飞快地上了台阶,跨进了正殿。
正殿里依旧站满了文武官员,只是这次没有谁打架,场面很安静,个个都抱着笏板,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洛白悄悄站在人群最后方,从人缝里去看最前方龙椅上的人。当看见冕旒冠珠帘后的那张英俊面孔时,不由一阵心花怒放。
“程昀和李秀明两位尚书年事已高,朕已经允了他们辞去官职,在家颐养天年。现由刘怀府暂代户部尚书,吴世昌暂代工部尚书,至于都察院左都御史和詹事府詹事的空缺,下来后再慢慢商议,拟出合适的人选。”
楚予昭虽然平淡却极具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洛白见身旁的人都在专心听,没人注意到他,便从无人站立的廊柱后偷偷蹭向前。
楚予昭居高临下的视线,偶尔会掠过这片,他便立即停步,一动不动地站着,等楚予昭移开目光后继续往前走。就这样一步步地,蹭到了最前一排。
这排只站了一人,洛白看过去时,发现那是名熟人,不由心头一喜,往他那边挪,压低声音打招呼:“王奉。”
楚琫正看着屋顶出神,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洛白后,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下,也低声问:“来了?”
“来了。”
两人简短打过招呼后,便各自站好。但楚琫可以说是除了元福外,洛白在宫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所以他觉得应该还要说几句才行,便又往他那边凑。
楚琫察觉到洛白还要和自己说话,也应和地往他那边侧身,用笏板挡住嘴,问:“怎么了?”
洛白学着他,用手挡嘴问了句:“吃了吗?”
楚琫怔了下,还是认真回道:“吃过了。”
洛白完成了朋友间的打招呼仪式,满意地站好不再说话,楚琫也继续望天出神。
今天的朝堂没人打架,也没人吵架,气氛便很沉闷。一名内侍从纱帘后出来,安静地走到龙案旁,取走上面的茶盏,换了盏新茶,再极快地退回纱帘后。
洛白盯着他,又伸手扯了扯楚琫的衣袍,等楚琫看过来时,用手指了下纱帘位置,低声道:“我去那儿了。”
楚琫道:“去吧。”
双喜自上次来乾德宫当差后,终于又等到了今天一次机会。御茶房的大太监今天要出宫办事,昨晚便告诉他,今天由他给昭帝斟茶。
双喜寅时初就起了床,打井水冲了个澡,换了干净衣衫,怕身上有味儿熏着了陛下。
他刚给陛下送上新泡的茶,此时虽然恭敬站着,却用余光瞟着龙座。在看到昭帝喝了一口,脸色平静地放下茶盏后,心里既高兴又激动。
上次在乾德宫当差时,就被一名陌生人给抢了活儿,后面他回去后向别人打听,都说不认识那人,也没见过,但肯定不是高官贵人。好不容易又有了在昭帝眼前伺候的机会,今天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双喜心里正琢磨着,就觉得衣袖被人扯了扯,一道清朗的少年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姐姐,你好啊。”
他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身体都僵住了。不可置信地慢慢转头,在看清这人的脸后,不禁眼前一黑。
“姐姐,我又来了。”洛白对他露出有点羞涩的笑,并肩站在了一起。
此时正在朝堂上,双喜不敢做声,只得忍住心头的怒火,将两人面前那把大铜壶往左边挪,免得被右手边的人等会儿给拎走。
可洛白却看不出来双喜的脸色不好,只觉得那铜壶太重,体贴地伸手帮他一起拎,放好后又退回一旁的位置站着。
双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莫不是个傻子?但看模样也不像啊。
这个位置离楚予昭挺近,洛白一直盯着他瞧,看他微皱着两道好看的浓眉,用手指轻叩着龙椅扶手。
大臣们一直在轮流说话,洛白并没注意他们说话的内容,但见楚予昭的脸色突然变得不耐烦,这才听进去了一耳朵。
“……陛下登基已有半载,后宫一直是由秦太妃在打理。如今朝事已定,还请陛下早日立后,充盈后宫……”
说话的是名干瘦的老头,等他说完后,另外又有几名老头站出来表示赞同。楚予昭却打断了他们的话,淡淡道:“边境还未安定,达格尔人日日在宁作一带作乱。朕现在无心管后宫之事,立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刘怀府。”
“臣在。”
“你刚去过千源和臻口两处,把那里的水患情况说来听听。”
“遵命。”
……
洛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有些不经意地将目光重新转回楚予昭身上。可刚刚看去后,他整个人便僵住了。
只见一名面色惨白泛青的小男孩,趴在楚予昭背上,两只手就搭在他肩头。
正是那个昨晚消失不见的鬼娃娃!
他不是消失了吗?怎么又回来啦?
洛白惊得伸出手指指着鬼娃娃,下意识就要叫出声,却被一旁的双喜眼疾手快捂上了嘴,用气音凶恶地道:“你干什么?不知道朝堂不得喧哗吗?”
洛白嘴被捂住,眼睛却惊恐地瞪得老大,拼命用眼神暗示他转头去看。双喜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又气急败坏地道:“你要撒疯便出去,若是在这朝堂上胡闹,被陛下惩治了不说,把我也要给牵连了。”
洛白赶紧摇头,不出去,我不出去。
双喜又问:“那你还吵不吵?”
洛白看了一眼那鬼娃娃,又看向双喜,见他气得一张脸都通红,便继续摇头表示不吵了。
双喜这才将手松开,又低声说:“你要再吭一声,我马上禀报成爷爷,让他把你赶走。”
洛白不想被赶走,赶紧闭上了嘴,只频频拿眼去瞧那只鬼娃娃。
鬼娃娃的脸就伏在楚予昭脖颈处,仅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而楚予昭却没有丝毫感觉,依旧听着朝堂上人的发言,不时出声询问两句。
这幅场景在洛白看来,便是相当的诡异,特别是朝堂上那些大臣也视若无睹,没有谁表示出丝毫惊讶。
他们没发现朕身上背了个鬼娃娃吗?他们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吗?
洛白忍不住去扯了扯双喜的袖子,双喜不耐烦地低声问:“干嘛?”
“你能看到陛下背着个娃娃吗?”洛白见双喜瞪着他不说话,又循循善诱道:“你看那个娃娃,长得有点凶,比你现在看上去还凶——”
双喜扭头就去寻成公公,洛白连忙将他拉住,好言好语地认错:“我不说话了,我不说话了,好姐姐,你别去告状。”
“哼!”双喜气呼呼地站好。
这是白天,鬼娃娃看上去没有昨夜那么吓人,洛白就一直盯着他看。看他将脸埋在楚予昭肩头,还会长长的吸气,就像在嗅闻什么让他舒服的味道一样。
洛白知道哥哥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可以说没有人,也没有鬼能抵抗住——但那鬼娃娃的动作依旧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也知道此时不能就立即跳出去,要等到上朝结束时再说。
好不容易等到退朝,洛白学双喜立在一旁,当楚予昭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经过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鬼娃娃那双黑洞洞的眼睛,越过楚予昭肩头盯着自己,不由唬了一跳。
但接着又安慰自己,不怕的,鬼娃娃昨晚不也被吓得发抖过吗?
洛白毫不示弱地盯了回去,并跟在队伍末尾走出正殿。在通道口时,双喜等小太监垂首退下,洛白继续跟着,很快就到了后殿。
一直走到寝殿门口,成公公才发现了洛白,他惊讶地大声询问:“洛公子,你怎么在这儿的?”
问完便飞快地去看前方楚予昭的背影。
楚予昭在殿门前顿住脚步,转头看了过来。洛白对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陛下好。”
他本想对着楚予昭笑笑,但看着他肩上那个鬼娃娃,实在是笑不出来,便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楚予昭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地看着他。
“洛公子,这里不是你玩耍的地方,走吧,咱们走吧。”成公公伸手去牵洛白。
洛白可不放心让楚予昭和鬼娃娃呆着,便扭动手臂从成公公手里挣脱出来,往楚予昭身旁靠近,摆明了不想离开。
“哎,你这孩子。”成公公还想去拉他,楚予昭却在这时开口了,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随他吧,他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说完便转身进了寝殿门。
洛白贴着墙根跟上去,边走边对成公公解释:“姨你听见了吧?他已经同意我留下了。”
“哎——”眼见洛白飞快地进了寝殿门,成公公只得收回伸出的手。
他还要派人去御膳房端点补品来。陛下身体越来越不好,精神也越来越差,夜里总会整夜咳嗽。他劝了陛下好多次,将身上那附着的东西除掉,可陛下总是说再过几日,现在还不成问题。
他也不能过多劝说,只能在吃食上多下功夫,起码在陛下想通之前,确保他身体不会被耗空。
也不知道还要过几日,陛下才会松口……
成公公担忧地叹了口气。
楚予昭进了寝殿,两名内侍立即上前为他摘冠脱外袍。洛白站在门旁,想看他们究竟是怎么脱衣服的。
鬼娃娃趴在背上,将衣衫压住了,脱起来很费劲的话,那他们就会发现不对劲了吧?
楚予昭个子很高,一名内侍在他身后放了个踏凳,踩上去后才够得着冕旒冠,在他摘帽子时,另一名内侍就在解那繁复朝服的腰带。
他平平展开双臂,眼眸微垂地看着洛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洛白觉得这个角度看不见他背后,便讨好地笑了笑,慢慢往他侧面挪动脚步。
楚予昭的视线跟着他移动,直到他到了侧方站定后,才收回了目光,继续抬着手臂,任由内侍宽衣。
洛白在看清楚予昭背后时,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鬼娃娃还趴在背上没动,但内侍的手直接就穿过他身体,拿住楚予昭肩头的布料,如同没有遇到阻挡一般,轻松地脱掉了。
脱掉朝服后换日常长衫,内侍给楚予昭穿了一件宽大的深蓝色长衫,依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穿好长衫,两名内侍抱着朝服和冕旒冠退出屋子,房间内除了楚予昭和洛白,就再没有其他人。
楚予昭走到窗旁的书案前,伸手推窗,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窗外生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木,他凝视那棵银杏木片刻后,铺开一张宣纸,提起了毛笔沉腕挥毫,整个过程里,没有看上洛白一眼,就像他根本是个透明的。
洛白站在屋中央,不仅怀疑自己会不会也是个让人不能看见的鬼娃娃。
屋内很安静,楚予昭专心写着字,视线始终落在纸上,嘴里却淡淡道:“磨墨。”
洛白正在胡思乱想,闻言一愣,问道:“什么?”
楚予昭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过来磨墨。”
“哦。”
洛白看着他背上那只鬼娃娃,一步步往前挪,挪到书案旁后却站着没动。
楚予昭写完一行字,头也不抬地问:“在发什么愣?”
洛白垂着头没做声,楚予昭又问:“不想磨墨?”
“想的,我很想给朕磨墨的。”
洛白抬起头急切申辩,却在看到鬼娃娃那张惨白的脸后,下意识飞快移开了视线。
可他立即便觉得自己不能怕,必须把这个鬼娃娃赶走,又勇敢地转回了头,结果正对上楚予昭那双漆黑幽深,含着几分了然的眼睛。
“说吧,你看见什么了?”楚予昭搁下笔,语气平静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就要上千字榜的关系,明天星期六就不会更新了,后天星期日的更新在晚上,以后就恢复正常日更,抱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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