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予昭茫然地注视着屋顶,眼睛有些失焦,剧烈的头疼虽然缓解,但人尚未清醒,思绪比较混乱。
不过他知道,自己刚刚又发作了痛症,又从那如同地狱之火灼烧般的痛楚里走过一遭。
身上已经没有疼痛,但手腕处却传来刺麻感,他费力地微微抬头,有些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背朝他的白色团子。
看体型像是一只半大狗,背上还背了团东西,瞧着很是奇怪。
楚予昭一时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儿,摇了摇昏沉的脑子,看见掉在那狗身侧的铁链,终于确定此刻还是在寝殿里。
成总管呢?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条狗?看它的动作和手腕的触感,它在帮自己舔伤口?
似乎察觉到楚予昭已经醒来,那狗转回了头。楚予昭就算视线模糊,却也知道它正定定看着自己,毛脸里那对眼睛瞪得很大很圆。
好像不是狗……白狐……大猫……
楚予昭还来不及瞧清楚,就被疲惫和晕眩席卷,沉沉陷入了昏睡。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还在想这究竟是狗还是猫。
洛白僵直着身体没动,连眼珠子都像是焊在了脸上无法转动,直到见楚予昭又闭上了眼睛,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但立即又紧张起来,他这是死了吗?
洛白将头贴在楚予昭胸膛上听,里面的心跳平稳有力,又探出爪子伸到他鼻下,看上面的茸毛被鼻息拂动,明白他只是睡了过去。
他用爪子拨了拨楚予昭的脸,轻轻叫了一声。
哥哥,地上睡觉要着凉的,去床上睡吧,盖上被子。
楚予昭没有半分回应,洛白喊不动他,又舍不得将他拍醒,便揣着两只前爪,端正肃穆地坐在地上,认真瞧他的脸。
平常还没有这样近距离看哥哥的机会,现在得瞧个仔细。
楚予昭睡得很沉,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血色,只是下眼睑还有着一层疲惫的淡青,但看上去依旧那么英俊。
洛白端详着他,在心里比较他和以前有什么不同,看来看去,只觉得眼睛还是那个眼睛,鼻子也还是那个鼻子,只是眼窝更深一点点,鼻梁也更挺一点点。
比以前更好看了,就是变得有点凶。
想到这点,洛白心里就有些委屈,他将两只爪子悬在楚予昭脸上空,飞快地来回抓挠,又张嘴露出牙,作势要去咬他。
这样对着空气撕咬抓挠一阵,他那股委屈已经没了,发泄完毕,又是一只心平气和的小豹。
他看见楚予昭的嘴唇翕动了下,那两片薄唇有些干涸起皮,便想去找点水。正张望着看有没有没被摔碎的茶壶,就听殿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成总管担忧的呼唤:“陛下,陛下,您还好吗?”
啊,有人来了。
洛白知道不能让人发现自己,便慌慌张张躲去了一张倾翻的圆凳后。他面前桌腿上靠着一张掉落的铜镜,照出他那比圆凳胖出一圈的身体。
不行不行,会被发现的。
“陛下,您还好吗?老奴进来了。”
洛白一时不知道往哪儿藏,看见那半启的窗户,便飞快冲了过去。在跑过楚予昭身侧时,一个急刹步停下,在他脸上狠狠嘬了一口,嘬得楚予昭脸部都因为拉扯有些变形。
吧唧!
他这才舔着唇,心满意足地跃上书案,从窗户钻了出去。
小豹背着衣服卷儿,愉快地小跑在皇家园林里。
他脑中还在回忆那个吧唧,快乐得都跑不出直线,在比他还要高的草丛里弯弯拐拐向前。一张嘴咧得都合不拢,偶尔还发出噗噗的笑声,像是有谁藏在草丛里打喷嚏。
穿过几片林子,绕过两座池塘,洛白找了棵大树藏好,恢复成了少年模样,全身上下光溜溜,只有头顶还戴着一顶小玉冠。
他将衣服穿好,又坐在草丛里穿鞋子,突然发现身边有几颗熟透了的桑葚。他惊喜交加地抬头,看见身后果然是棵桑葚树,低矮的枝叶里全是一嘟噜一嘟噜的桑葚,紫得发黑,饱满多汁。
洛白村子后面也有几棵桑葚树,但桑葚还是浅红色未曾成熟时,就被村里的小孩们摘个七七八八,只剩下树梢顶上几颗摘不着的留着。
他会耐心等待,像守着什么宝贝似的守着那几颗桑葚,每天去看看,数数,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飞快地偷看一眼,免得被其他小孩察觉到他对这桑葚感兴趣,会拿杆子全部捅掉的。
可是身后这株桑葚,全是成熟的!全是!拥挤得团团簇簇,都没人来摘,任由它们熟透后掉在草地里烂掉!
都是我的!都是!
洛白撩起衣衫下摆,摘了满满一兜桑葚,边吃边往回走。桑葚汁水在舌尖绽开,清甜布满味蕾,幸福得他眯起了眼。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但见着了哥哥,吧唧了他,还能吃这么多的桑葚。
他已经完全忽略了楚予昭今天的痛苦惨状,只觉得没有什么日子能比今天更完美的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旁出现座不大的偏殿,围墙顶上都生着野草,紧闭的大门红漆斑驳,看上去比玉清宫都要荒僻得多。
洛白每次去乾德宫都会路过这里,偶尔会在大门口遇到一名聋哑老太监,一声不吭地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木头雕刻小玩意儿。
老太监的手很巧,不大功夫,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烂木头,就会变成栩栩如生的小兽,洛白有时候会在那里痴迷地看上老半天。
有次他蹲在老太监身前看得专心,大门却突然开了,门口站着一名干瘦得如同柴火的女人。
女人脸色是病态的白,眼神直勾勾盯着人,凶狠得像是要将他一口吞了。洛白打了个冷战,突然想起村后那棵大树上的夜枭,吓得一溜烟跑了。
今天那老太监又坐在台阶上雕木头,不过身后大门紧闭,那可怕的女人没在,洛白便凑过去侧头看。
木头只有个雏形,看不出来雕的什么,洛白还抱着一堆桑葚,便没有耐心等下去,只抓起一把桑葚放在老太监腿上。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说了声送给你吃的,很甜,便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回到玉清宫,元福迎了上来,洛白对着他展颜一笑,露出被汁水染黑的唇舌,把元福骇了一跳。
“元福姨,看,好多桑葚,我们一起吃。”
元福赶紧接走那兜桑葚去清洗,催他换掉被汁水染上的外衫,准备用午饭。
“元福姨,我中午就吃这个,不吃饭了。”洛白不去换衣服,紧跟在元福身后。
元福哄道:“吃了饭再吃桑葚,不然肚子要疼。”
洛白跟进了院角,看元福舀起井水洗桑葚,捻起一颗干净的喂到他嘴里:“你尝尝,甜不甜?”
元福边嚼边笑着道:“甜,沁心肝的甜。”
“那这些桑葚就分给你一半。”洛白豪气地说。
“公子你自己吃就好。”
洛白又给元福喂了几颗后,神情有些黯然:“可是我娘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宫里,不能给她留桑葚了。”
元福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不过他自己瞬间又高兴起来:“元福姨,把我选一捧最好的,我要带着去探病。”
“探病?探谁的病?”元福问。
洛白顿时卡了壳。
他知道不能说是去看漂亮哥哥,元福一定不会允许,还会大惊小怪地捂他的嘴,不让他出门。
元福没有等到洛白的回答,疑惑地看向他,又问了一遍。洛白哼哧哼哧的回答不出,干脆抿紧嘴不做声,只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元福见他这幅模样,试探地问:“洛公子是在宫里交到什么朋友了?”
洛白不知道楚予昭算不算得他朋友,就含混地唔了一声。
“那朋友是谁啊?我认识吗?得的什么病?”
“那个啊……嗯……你认识的,就……就脑袋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元福问:“那他是哪个宫里的姐姐,还是哥哥?”
元福只道他是遇见哪个殿的太监宫女,人家见他生得粉雕玉琢,心下喜欢便多逗了几句,他就自认是交到了新朋友。
“啊,嗯……他是啊……”洛白结结巴巴地回不出来。
元福更是笃定他连人家的名字都不晓得,心里暗叹了口气,却也不去戳穿,只道:“好好好,我选一捧最好的,用小碟子给你装上,你就带着去探病。既然是脑袋疼,就是伤风着凉,你把桑葚转交去就行,自己别见他,免得过了病气。”
“嗯。”洛白满意地踮了踮脚,偏头看着元福挑选桑葚,又笑嘻嘻地问:“元福姨,你说漂亮哥哥会喜欢吃这个吗?”
“漂亮——”元福的动作一顿,慢慢侧头看向他,声音轻而缓:“你说的带桑葚给朋友探病,就是去见你那漂——陛下?”
洛白愣愣看着他,像是震惊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有些心虚地转开了眼。
元福将那碟选出来的桑葚倒进大篮子里,面无表情道:“公子,用完午膳还要午睡,下午做功课,写两篇字,作一副画,今天就不能出门了。”
“啊!”洛白大惊失色:“今天功课这么多了?”
元福瞧了他一眼:“公子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要画画给陛下看吗?如果现在不练习,到时候怎么有画作拿得出手?”
瞧着洛白明明急得抓耳挠腮,却又并不出言反驳的模样,元福有点心软。
孩子脑子不好,却不能让他出门玩,非要按在桌前胡乱涂抹,美其名曰写字画画。
明明又不去考状元,就混吃混喝一辈子,写什么字啊,就该每日里上树掏鸟,下湖掰藕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是一只努力学习的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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