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源头,是棋牌室。
那就从这说起。
我为了躲小气的爷爷,会待在棋牌室里,虽然乌烟瘴气,但是胜在有空调。
棋牌室以天井正对着的那个放钱,放香烟的桌子为界,可以分成两个地方。
外面是两张自动麻将桌,用的是工人在工地会住的那种活动板房材料围出一个房间,只留一个门挂了透明的门帘。
从大门进来,左手边就放着锅碗瓢盆,还有一张桌子,用来烧饭,往里走,是围起来的板房,走的这路是板房旁边一条通往最里面的狭长过道。
板房内的人都是中年男人,喜欢抽烟,不用自己动手码牌就能趁着这会功夫多抽几口。
爸爸也抽烟,还陪他们一起搓麻将。
有时候三缺一了,妈妈也会去搓,虽然讨厌那些烟味,但不想少了三个客人的茶水钱。
这都是为了养家糊口不得已的。
我会相信吗?
她就是自己喜欢搓麻将,而且牌品很差,一输钱就会耷拉着脸,一看就是不开心的模样。
有一次过年,棋牌室人都满了。
他们一起搓麻将到很晚。
最后算钱,一个人赢了很多,替其余两人付了茶水钱,而另一个人输了很多,从皮包里开始往外掏钱,一百,一百,又一百。
反正是好几张。
给出去的时候甩在了桌上,好像一点也不心疼。
我看得都心疼。
为什么妈妈能这么有钱搓麻将,却没有钱给我买点好吃的呢?
就因为我有奶奶照顾了吗?
所以,他们只用负担九年义务制教育下的学杂费。
很轻松。
可是,别人也有奶奶,要他们关心什么?
一起搓麻将的牌友有时候也会带孩子来,因为他们夫妻一起过来了,到了晚上会叫夜宵吃,我和妹妹赖着不走就是为了等爸爸妈妈叫夜宵的时候蹭上一口。
长身体的年纪,我可以吃很多。
可我还是很瘦,妹妹是营养不良,按照那个学校里的标准,我们的体育注定优秀不了,良好是撑死的,因为有一个健康体质测试,就是身高体重的比例,占了一半的分。
我觉得很不公平。
可是,别人的身高体重大多都是在标准范围内的。
我也想拿优秀。
没办法,谁让我自己挑食不好好吃饭,才会瘦不拉几的。
别人一定这么觉得。
事实是。
爸爸妈妈叫米线,5块钱一碗,用一次性的白色泡沫盒子装的,那时候的盒子还很深,不像现在这样浅,装满了都没有多少。
我们在,所以爸爸妈妈叫了两碗米线。
“你们吃得完一碗吗?”
每次叫东西前,妈妈总会这么问我们,哪怕我们从来都没有剩下过什么,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这一点,妈妈也是引以为傲。
但是我很讨厌夏天吃的凉拌面。
总是吃。
我想吃饭。
但妈妈老说夏天没胃口,就吃点凉拌面填填肚子算了,还便宜,不用动油锅又省力。
天天都是咸菜拌面。
吃得都快要吐了。
我不吃,妈妈又说我挑食。
南方人本来就以米饭为主食啊,面可以天天吃,但北方人吃面也会变着花样吃吧。
所以,我到底挑不挑食呢?
我只知道,米线对我和妹妹来说,是一顿美味,别说是拼吃一碗,就算是我一个人吃一碗,我都吃得下。
不是我夸下海口。
牌友的孩子比我们大一岁,但上的年级和我们是一样的。
因为我们幼儿园只读了小班和中班,没有读大班,太贵了,而且没必要读下去,这是爸爸妈妈和我们商量过,我们自己也答应的。
可去报名小学,我们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家伙看着就不好照顾,是班主任语文老师收了我们在她的班级里,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没有变过。
那个孩子也一直是一人吃一份东西的。
没有变过。
我的爸爸妈妈,给她叫了吃的,还给她的父母叫了吃的,他们三个人就是三碗米线,我们这边四个人却是两碗米线。
而且,我和妹妹的那碗不是一整碗。
我们都吃不饱一碗,更别说是爸爸妈妈拼吃了,所以每次在吃之前,妈妈嘴上说着怕我们浪费,手上就会来抢我们的米线,还问我们:“能吃完吗?能吃完吗?”
“能。”
“能!”
我和妹妹只能干着急,眼看着一大碗米线去了一半,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再用筷子夹过去就要没有了。
“吃完了再来我们这里吃。”
妈妈总是这么说,可真的关心我们,为什么叫的时候就不多叫一碗,反正我们吃不下,他们也一定能吃完,还有,为什么每次我们吃完了,他们就急着催我们回奶奶那边睡觉。
我们走后,他们一定叫了别的吃的。
有一次就被我们发现了。
我们回到奶奶家先洗好了屁股,也洗好了脚,因为放假所以明天睡到多晚都可以,所以,我们又去隔壁的棋牌室晃荡了。
一进去就看到爸爸妈妈在吃薯条鸡翅这些。
当然不是肯德基。
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店里叫来的,没有什么美团饿了吗,是店员或是招来专门送外卖的一个人送来的,那得店里生意好才请这么一个人。
至今我都不知道那家店叫什么。
因为他们就是不愿意告诉我名字,生怕我知道了开心果的名字就一直想要缠着买开心果。
可我也只是在看到的时候才会说,平常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突发奇想说:“我要吃开心果了。”
我只是蓄谋已久。
等到逛超市,才爆发出来。
过年去市里玩,是忍了一整年想吃开心果的念头才发的脾气。
想吃好吃的,也忍了很久。
我对着偷吃的父母发脾气,他们生气地赶我们两个回去睡觉。
我又看到了那个孩子在吃薯条,在吃鸡翅,旁边的桌上还放着汉堡和奶茶。
吃得完吗?
谁给她叫的?
上回的米线她就剩了一大半没有吃。
浪费,她才是浪费。
我和妹妹赌气回去睡觉,几天不去理他们,不和他们说一句话。
这一天,妈妈让奶奶来喊我们过去。
她要给我们叫夜宵吃了,吃的就是那家店里的东西,是一对鸡翅。
一个鸡腿,一个鸡翅膀。
我喜欢吃鸡腿,妹妹喜欢吃鸡翅膀,我们就这样愉快地分掉了,不管是鸡腿肉多,还是鸡翅膀肉多,能吃到喜欢吃的就会开心。
我们两个“分赃”很愉快。
只要没有对比。
就没有什么伤害了。
可偏偏,我们看到那个人在吃鸡翅,在吃薯条,还有一样装在袋子里的。
她的父母说漏嘴,说出来这些都是我的爸爸妈妈买来的。
原来是这样。
那其实,他们是吃不下了才叫我们来吃的,鸡翅已经不是那么烫了,妈妈那不敢直视我们的眼神更是让我们感觉古怪,让我想起那天讨要速食包子,妈妈没有给,第二天喊我们去吃包子,以为是昨天那种,结果是她自己吃不下买来都放凉了的刀切馒头罢了。
我们又来赖在棋牌室里了。
已经和妹妹商量好了,等下次他们叫夜宵,我们不会嘴下留情。
果然。
到了下次。
他们叫东西,妈妈看到有外人在场,就问我们要吃什么。
我们要了薯条和鸡翅。
妈妈给我们买了。
再下一次,我和妹妹想到已经离奶奶带我们吃肯德基过去了那么久,就想吃汉堡。
“我要吃一个。”
“我也要吃一个。”
我和妹妹不是在吵架,只是在用我们独有的商量方式讨论该吃些什么。
“那我还要吃鸡翅。”
“我要吃鸡腿。”
“还有薯条,老文,你要不要?”
我担心说:“是不是太多了。”
妹妹说:“才这么点,你吃不完吗?吃不完都给我吃。”
我说:“吃得完。”
妹妹说:“那就不算多。”
可妈妈嫌一个汉堡都多,我和妹妹不会一下子说出那么多东西,要太多,那么他们就会一样都不给了。
我们先说了要吃汉堡。
没有说一个,还是两个,在妈妈的认知里,应该是一个。
可她还是拒绝了,哪怕是她自己先问我们要吃什么的:“汉堡你们吃不完,叫别的。”
我们说:“吃得完。”
妈妈妥协了:“那就叫一个。”
我们知道吃两个汉堡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只能讨价还价要别的:“妈妈,我们还想要鸡翅。”
“不行。”
妈妈果断拒绝了:“要么就一个汉堡,要么就和上回一样,鸡翅和薯条。”
我大概明白了这些东西的价值。
一对鸡翅和一包薯条等于一个汉堡。
如果我没有猜错,可能汉堡还要贵一点点,所以妈妈不肯答应买一个汉堡。
我们这边还在“商量”,那边已经得出了答案,汉堡,鸡翅,薯条,还有……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我讨厌起那个能吃得比我们好的人,哪怕前几天还有这几天我们一直玩在一起。
但她很讨厌。
因为她把水打翻在了我的作业上。
暑假作业。
她的妈妈让她给我道歉。
可这歉还没下来,我的妈妈就说:“都是孩子打打闹闹的,没关系,都还小。”
到底谁更小?
谁要她装大方了,我有关系。
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了,碰我的猪罐子就害得我的压岁钱都没有了。
“对不起。”
她来道歉,我一脸怒气不想原谅。
妈妈还说我:“别人给你道歉了,你怎么还是这样。”
怎么样了?
我抢她那些吃的,然后和她说一声对不起,她还能笑着说一声没关系吗?
反正是我的妈妈买的。
凭什么让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大方。
如果我有很多吃的,我会分给妹妹,再分给别人,只要她们过来跟我要,其实,我也只是好面子罢了。
可不管是春游,还是秋游,都不会有人来和我要东西吃,因为我也根本没有带什么吃的,买了百奇就还了百奇。
鸡翅,薯条,汉堡,我都想吃。
怒火在劝告下只会越来越旺,不单单是弄湿我的作业这件事,很多事情让我不满,但只有现在让我抓到了发火的机会。
“你不长眼睛吗?”
我骂着那个平日里大大咧咧,做错事就变得畏畏缩缩,还冒着眼泪水往父母身边躲的柔弱女孩,“你是不是瞎了。”
这话,是妈妈骂给奶奶的。
我原封不动骂出来,才知道原来骂人能这么爽快。
她的妈妈爱面子,没有说我的不是。
但我的妈妈更爱面子,打了我一巴掌让我得理饶人。
我不知道理是什么吗?
他们自己讲理吗?
眼睛红了。
做错事的人先哭了,一哭我更像是个恶人,怎么好像被打的人是她呢,真没用,我和她不一样,我瞪着妈妈没有哭,还要强词夺理:“我没有错,是她先弄坏我的东西。”
然后,我又被打了一巴掌。
世界就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