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缈缈一抬眼, 就见到展星辰正低着头,皱着眉看她。
此时, 他苍白着一张俊脸, 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着。
白缈缈迅速察觉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当,干笑着伸手轻轻帮他拍了拍,被她捏出来的单衣前襟褶皱。又探头探脑的透过气窗缝隙, 看了一眼外边, 压低声音道:
“慕姐姐这是走了吧?”
“嗯。”展星辰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快速坐起来, 侧过了身去, 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衫。
“总算是走了。呼……”
白缈缈被捂得满身大汗, 用两只小手给自己扇风。
这时, 又见展星辰坐在拔步床床沿上, 长睫低垂, 满头墨发披散凌乱,小脸俊俏苍白,看起来倒似被人非礼了的小媳妇一般。
白缈缈不由的在心里脑补:
她此时身着公子华服, 一脚踩在床榻之上, 不停的抖啊抖。一根手指头轻轻抵着展星辰的下巴, 一脸坏笑道:
“小娘子, 你就从了少爷我吧!嘿嘿嘿!”
“我会对你好的哟!嘿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
二人同坐在床上, 墨黑长发俱都披散下来, 撒了满床, 还纠缠到了一处。
展星辰整理衣襟的动作骤然一滞。
然后,他默默的把床上的棉被拿起来,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白缈缈见状, 心道:哎呀!只怕恩公的身体真的不好!看他弱不禁风、面色苍白的样子, 真的需要拿点阿胶啊、枸杞啊、红枣啊、红糖水之类的……补补才好啊。
展星辰用力闭了闭眼睛,又把棉被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一脸嫌弃地丢弃在了床榻上。
“嗯?怎么不盖了?”白缈缈忙接过了棉被,柔声道,“更深露重,寒夜冰冷,恩公还需好好保重才对。”
展星辰正襟危坐,哑着嗓子道:“我不冷。”
“哦……”
白缈缈把被子放好,还是不放心的把那扇小气窗给严严实实的关紧了。
如此这般,房间便更显昏暗。白缈缈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见到小山的踪迹。
刚才还听见他的声音,这会儿那么大的一个小孩儿,能躲到哪里去了?
这一看,她倒是瞅见地上有一碗打翻的药水,黑黝黝的,散发着一股草药的苦味。
看起来,这就是刚才他们师徒俩争执的源头呢。
白缈缈悄悄的摩挲了一下手指。
展星辰胸口处伤疤的感触还在手边,他胡乱跳动的心跳声也好似响在耳边。
身上还有伤,却不好好吃药,这可不好,不好。
白缈缈见到那桌上还放着一碗药,想来便是第一碗被打翻后,小山又拿出来的。
她走上前去,把药水小心翼翼的端了过来,又柔声细语道:“大郎……咳!展星辰,该吃药了。”
展星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撇过了头去。
那拒绝的意味分明。
白缈缈瞄了一眼手里的药水。
咦!又黑又难闻的,光看,就知道肯定难喝的要死。展星辰不要喝,也是人之常情。
她想了想,便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糖果,又俯下身,努力堆起笑容道:
“吃了药,就吃糖,好不好?这是福生斋的销量冠军,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尝一尝?”
展星辰闻言,漆黑深邃的视线从白缈缈白皙手掌中的糖果,又滑到了她亮晶晶、水润润的小鹿眼上。
此时,她微微弯着腰,就是为了自己的视线能够与他的相平。
船舱头顶处,还有一扇小小的气窗,皎洁的月光穿透重重云层,洒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给她的周身,都渡上了一层柔和缥缈的光芒。
展星辰眼眸微眯,藏在雪白单衣下的指尖微动。
紧接着,白缈缈的长发就垂落在了他的膝上,他的耳边便又传来了那道软软糯糯、又甜甜的声音:
“嘿嘿嘿!吃了我的糖,那可就是我的人啦!快吃啊,快吃啊。嘿嘿嘿……”
带着漆黑铁指环的苍白指尖,倏然一滞,在膝盖上握紧成拳。
“嗯?”
白缈缈弯着老腰许久,都觉得腰酸背痛了起来。
刚刚展星辰不是还有意动要吃药了,怎么又突然不动了?
她的尸僵情况似乎会随着时间加深。好久都没吸美强惨男二一口了,现在腰似乎又僵硬起来了,是不是这尸僵又要发作了?
看起来,等回了逆仙门,她还是要想方设法把蓝佳和留下来才行。
白缈缈蹙着眉,直起腰,拿小拳头在后腰处敲了敲。
这时,展星辰却是飞快的从她手上把碗接了过去,一仰脖,便把药都喝光了。
“这、这么快?”
看着倏然又回到自己手中的空碗,白缈缈忙把糖果递了过去。
“展星辰,吃糖。”
展星辰却摆了摆手,一脸丧气的躺下来,背对着她,还默默的把棉被又盖在了自己身上。
那单薄惨白的背影,看起来别提多委屈了。
这是怎么了?
白缈缈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把碗在桌上放好,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碎瓷片。回过头去,却见展星辰蜷缩在床上,单薄的白衣在满头浓密的黑发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可怜。
“那个……”白缈缈犹豫道,“我把糖果放在桌子上啦,真的很好吃的,很甜的,强烈推荐啊。”
展星辰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白缈缈道:“那我回去啦……?”
那片白影在月光下,更显得单薄羸弱,似乎被夜风一吹,便要吹散了。
“那我真走了啊……你好好休息,晚安。”
白缈缈迈动脚步,一步一步便往房门外走去。
床榻之上,展星辰用力闭上了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吱嘎——”
房门被推开,又被轻轻带上。
然后,脚步声缓缓的离开了。
而就在这时,那些刚刚消失了片刻、窸窸窣窣、喋喋不休的声音,骤然又响了起来。男女老幼皆有,若隐若现,仿若蚊呐,更似虫豸,就如毒蛇吐信一般,又在展星辰的耳边不断萦绕。
“昨日赌钱输了一百两银,莫得办法,只得让娘子陪一陪那债主,才好抵了那些赌资,否则只怕我的小命不保……在这饭菜里,下了能让人昏睡的迷.药,娘子即使一觉醒来,也不会有所发现……老天爷,保佑我一切顺利……啊,还要保佑我今日旗开得胜、大杀四方!”
“女儿啊,娘亲是莫得办法,谁让你又是个女儿呢。家里已经有六七个姐姐了,实在养不活你,你只能去死了……你死后可千万不要来找我啊,只能怪你自己不会投胎……我会求一求老天爷的,让他下辈子给你投个好胎、投个男胎……享受荣华富贵一辈子……老天爷啊,不是我有心害死女儿的,是她自己没用是个女儿,她要报仇,就让她找她的奶奶去、爹爹去……不要让她来找我……”
“我要钱!很多钱!很多很多钱!钱钱钱!……”
“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杀!杀!”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那贪婪琐碎之声便会越来越多,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无奈、痛苦、绝望,让展星辰头疼欲裂。
展星辰即使努力隐忍,呼吸声也是不断加重。苍白的手指握紧成拳,短短的指甲都深深的陷入到了掌心之中。
漆黑冰冷的夜,总会让人产生出分外虚弱的感觉。那药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能让人迅速陷入昏睡之中。
他从小就开始喝。
从小时候的几滴便可以昏睡一整夜,到如今大了,即使喝下一整碗,也不会有半点效果。
那些恼人的声音,铺天盖地,一刻不停,让展星辰的头疼欲裂,带着漆黑铁指环的手指蜷缩成拳,青筋暴绽,戾气深重。
这世间如此污秽不堪,不若毁了算了!
毁了算了!
可就在这时,他的腰间突然就顶到了一个小硬块。探手一摸,居然是一颗小小的糖果。
显然是方才白缈缈滚在床上时,掉下来的。
展星辰面无表情的凝视着那块小小的糖果,突然,苍白指尖一用力。
“砰——”
糖果直接粉身碎骨,化作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