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 在齐鱼收到正式录取通知的第二周,她走进了语言考试的考场。
她很平静。
这段时间,她一直很坚定。每天上完课后, 都在学习语言。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也尽量给她提供了安静的学习环境。
齐鱼知道,自己将会走上一条和过去不同的道路。
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高分通过了考试。
路美臣给她打电话祝贺:“非常棒,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齐鱼说:“下周。”
路美臣迟疑了一下:“会不会太赶了……”
齐鱼摇头:“我要尽快。”
尽快离开,还是尽快做什么, 路美臣没问。
她只是尽量体贴:“你需要钱吗?我能借给你。”
齐鱼开朗地笑了:“我攒了很久的工资,做完自己想干的事, 还能买得起机票。我问过隋先生了,入学以后第二周,就可以向学校申请校内兼职。”
“别担心, 美臣姐。”齐鱼温温柔柔的。
路美臣不担心她到国外后的生活,让人担心的, 是齐鱼口中“想干的事”。
但是既然是想干的事, 那就不要论对错了。
路美臣只能留下一句:“隐蔽点,如果有麻烦,一定要联系我。”
电话挂了, 齐鱼有些失神。
以留学生身份到了国外后,第二年开始申请永久居留身份, 待够两年,就能顺利移民。
听起来很美好。
但是这些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美好,只有她自己能感受了。
可是, 小鱼不想和娘, 和梅梅姐分开。
齐鱼平静地打了航空公司电话, 订好了下周的机票。
然后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齐鱼看了看窗外。
小鱼就要走很远啦。
小鱼可能不会回来了。
娘, 请你原谅小鱼的自私。
小鱼不想和你们分离。
所以, 小鱼要带你们,一起走。
这是个非常疯狂的决定。
路美臣没办法支持她,却也不能反对。
就像路美臣这么多年,无法离开秦是明一样。
父母和朋友都劝过路美臣,但她做不到。
太过于执着的事情,只能等当事人自己想开。
齐鱼想不开,那就去做。
齐鱼买完机票后,留了一些钱,作为到了国外第一个月的生活费。
然后剩下的钱,她装进了小包里。
齐鱼向学校递交了辞呈,没有向任何人告别,悄悄地离开了。
她坐火车回了老家。
齐鱼戴着口罩,穿着黑色的风衣,头上还有深色的宽檐帽。
没人能认出她。
她到了人力市场,人力市场外,蹲着一些人,想找些零活干。
齐鱼在人群里走过去,不着痕迹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人。
说本地话的,不要。
瘦弱的,不要。
最后齐鱼站在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面前。
那个汉子个子不高,但是壮实。
他愁眉苦脸地躲在地上,手指在地上瞎比划。
其他人都是成群结队,只有这个男人自己蹲在一边。
“找活吗?”齐鱼问他。
汉子立刻抬起头,站起身,努力争取机会:“我啥都干。”
齐鱼问他:“你没和其他人一起?”
男人解释:“我只种地,家里活不忙,就来这里帮别人种地赚点钱,不认识这些打零工的。前几天家里电话说孩子病了,没钱……我听说这里能打零工,就过来了。”
说完,他担心齐鱼不要他,再次强调:“我啥都干!”
齐鱼说:“除了种地,你会什么?”
男人语塞:“………”只能再次重复:“我啥都干……”
这次他心虚多了。
就因为只会种地,他天天来蹲活,天天蹲不到活。
齐鱼没再为难他:“我就想让你帮忙挖些东西。你挖坑行不行?”
男人拍胸脯:“挖坑我在行,上次村里挖井,我一个人挖的最多。要是土不硬,我三天就能挖半口井出来。”
齐鱼点头,凑近了,小声说:“明天晚上,我想让你帮忙干个活,一晚上的活,按别人三天的工资给。”
男人的心砰砰跳:“挖啥?”
“挖坟。”
男人身子往后一缩,失声拒绝:“不……不去!”
齐鱼不着急:“五天的工资。”
男人慌张的摇头。
齐鱼笑了:“八天。”
男人摇头的速度变慢了。
齐鱼说:“是我爹娘和我姐姐的坟,祖里的人不认我,也不给她们上坟。我想把他们迁到其他地方,怕祖里不同意,所以晚上去。”
齐鱼诱惑他:“你外地人,帮我办完,就走了,谁都不知道这事。怕什么。”
男人语气发颤:“这可是损阴德的事。”
“你孩子都病了,没钱,孩子病死了,你要这阴德干什么?”
“并且你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损也是损我的阴德。”
男人脚下有点虚,咬了咬牙,他说:“这得十天的工钱。”
成交。
齐鱼和男人约好了明天傍晚见面的时间地点,又给了他一点钱,让他去买个趁手的挖掘工具。
找好了这人,齐鱼又去了另外的地方。
她出了更多的钱,又谈拢了一桩买卖。
办好这些事的齐鱼,住进了一家小旅馆,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她去了上次的面馆。点了一碗同样的汤面。
吃完面,她走了出去,路过了那家五金店。
店开着,里面果然有各种刀具。
只是,现在的齐鱼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齐鱼在县城里溜达了一天,买了一些东西,也仔细看了一遍,这个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来的地方。
娘以前会带齐鱼和齐梅梅来赶集。
娘没多少钱,零嘴就只买一份,这样才能多买几样,都给孩子们尝尝。
一个糖饼,掰成两半,两姐妹一人一半,谁都不多,谁都不少。
娘就笑眯眯看着她们吃。
可是小鱼和梅梅也想让娘吃。
小鱼就会先闹起来:“梅梅姐的饼比我多!”
娘左右看了好几眼:“一样的吧。”
梅梅也说:“娘,我也看着是我的多。”
这就没办法了,娘只能在小鱼的强烈要求下,咬一口梅梅的饼。
然后就轮到梅梅了:“娘,小鱼的比我大!”
娘只能再小小地咬一口小鱼的饼。
就这样,娘也吃到了糖饼子。
糖饼子,一家人一起吃。
苦果子,也要一家人一起吃。
傍晚,齐鱼到了约定的地方,那个汉子买了一把锋利的铲子,已经在等着了。
天黑下去的时候,他们两个悄悄上了山。
手电筒照亮眼前的一点路。
他们到了祖坟里,按照齐鱼的指示,男人撸起了袖子,不言不语,开始干活。
前段时间刚下过雨,埋的也浅,不到半夜,三具棺椁就被挖了出来。
齐鱼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山下就开来了一辆小卡车,静悄悄地停下。
司机上了山,和挖坟的男人一起,把棺椁都抬到了卡车上。
齐鱼站在山上,冷漠地看剩下的石碑。
然后她把白天买来的猪尾巴和死耗子扔进了三座空坟里。
挖坟的男人搬好后,又上山。
齐鱼把装钱的袋子递给他:“把坟埋好,多填土,别让人看出来。”
然后齐鱼就坐上小卡车离开了。
开车的男人也很沉默。
他们一路无语,到了殡仪馆。
“动作快点。”那个男人说:“我这是接私活,不能让领导发现。”
小推车把棺椁推进了太平间里。
棺椁已经有些腐烂了,有难闻的气味。
齐鱼趴下身子,认认真真地在烂木头里捡出来自己的爹娘和姐姐。
这个任务很重。
周围静悄悄的,旁边的冰柜,散发白色的冷气。
可是齐鱼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舒服。
“儿行千里母担忧,”齐鱼喃喃:“娘,我把你们带走,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等着开焚烧炉的男人,吧嗒吧嗒抽着烟,在门口低着头不说话。
等到东方有了一丝亮光的时候。
齐鱼收到了三个装了东西的小罐子,贴在胸口,热乎乎的。
罐子是她白天专门去买的。
她没去专门的店,而是去了瓷器店,买了三个不一样的精致罐子。
爹用黑色的,稳重。
娘用青花的,素净。
梅梅,就用这个带红梅的。
如果以后有更好看的,齐鱼打算再给他们换一个。
说不定,以后每年过年,都能换一次。
大家都有新衣服。
齐鱼道了谢,付了钱。
背上自己的家人,离开了。
回去的火车上,齐鱼给路美臣打了个电话:“美臣姐,事情办好了。”
路美臣说:“那就好。”
旁的,路美臣没敢问,不知道怎么问。
这事肯定不对。
但是路美臣不想拦她。
两个女人沉默了一会儿。
齐鱼再次开口:“谢谢你了姐。”
她停顿一下:“还得麻烦你,以后帮忙问下,上次帮我进医院找资料的小护士,现在怎么样了。”
路美臣说:“这事你别担心,我已经问到了。”
“她被查到了,被辞退了。”
齐鱼“啊”了一声,非常愧疚:“那可怎么办……我以后挣钱了给她邮过来点······”
路美臣继续说:“也不算坏事,她刚被辞退没多久,医院出了点事故,是资金方面的。省里派了巡查队去调查。”
“院长,副院长,还有中层以上大部分领导,都被查出问题了。”
“她爸胆子小,当官这么久,也就安排她进了单位,不仅没编制,还被辞退了。所以就他爸没事,下一步,她爸可能要升职了。”
“那姑娘被他爸逼着去考专升本,也挺好的。”
齐鱼放了心:“那我心里就好受点了,不过还是得记着她的人情。”
路美臣“嗯”了一声:“人情记着就记着,但是别全为了人情活。”
她俩没有话说了。
路美臣想了想,最后叮嘱了一句:“你干这事……别让孩子们知道。”
齐鱼笑了:“美臣姐,我又不傻。”
电话挂了,齐鱼靠着窗,抚摸怀里的三个小罐罐。
在齐鱼临行前两天,潘敬、张红娟和顾眷邀请她一起吃了冰淇淋。
齐鱼当然不会让小孩子付钱啦。
虽然齐鱼也没多少钱了,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的。
潘敬他们郑重送给齐鱼一个铁皮饼干盒。
“里面有我们的信和好吃的饼干哦。现在不能看,要出了国才能看。”潘敬叮嘱她。
“不然我们会很害羞。”张红娟补了一句。
顾眷疯狂点头。
齐鱼接过去,挨个摸了摸小朋友的头。
出发那一天,只有路美臣来送她。
她们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机场紧紧拥抱。
飞机上的齐鱼,隔着窗,看着故国的一切,慢慢远离,她有些难受。
齐鱼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饼干盒。
饼干下面放着一个厚厚的信封。
“都会写这么长的信了吗?”齐鱼想着,然后打开了信封。
信封里躺着很多兑换好的国外纸币。
还有一张简单的小纸条:小鱼老师要幸福啊。
齐鱼闭了眼,紧紧抱住饼干盒。
谢谢你们啊,我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