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萦于胸。
夏霁长梦方醒, 睁眼便是带着花纹的帐顶,略为闷热的帐子里传来嗡嗡的谈话声,这声音含怒呵斥阵阵, 她歪着头看去。
便见尹清枫立在那, 一个下人模样的低垂着头, 接连说是。
喉中干渴不断,夏霁抬抬手, 终是费力地发出了个声响,打断了尹清枫的怒喝, 她道:“给我······给我喝点水。”
屋内霎时寂静了刹那。
尹清枫慌忙转身,那身微赤色的长袍带着些褶皱, 他连忙接过了琼玉倒的温水,扶起了夏霁:“你没事吧?还有哪不舒服?”
夏霁未顾得上应声,咕咚咕咚将那一杯水饮了下去,她舔唇抹嘴几分意犹未尽,琼玉见状,又为其倒了一杯水。
这杯温水下了肚, 夏霁方有片刻的回魂, 终是正眼看了一下尹清枫。
回想到昨天晚上陆阮儿那堪比疯婆子的行为,夏霁抬手半晌欲言又止, 最终竟是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尹清枫的肩膀。
“苦了你了。”
尹清枫:?
她挣扎着坐起身子,琼玉整理好枕头让她能舒舒服服靠着,夏霁又哀叹般地说道:“我没事,暂时死不了。”
“你无事便好, ”尹清枫满头雾水稍散, “所以——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夏霁短暂回忆了一下。
她忙着踩点, 陆阮儿半路杀出来, 找茬不说还推了自己一把,她在落水之际连忙扯上了陆阮儿,两个人一起掉了水,还是叶煦救了自己。
想到这里,夏霁表情一变。
临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叶煦又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老乡?!
夏霁瞳孔猛地一缩,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你怎么了?”耳畔尹清枫声音响起,他见夏霁脸色越发不对,以为她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某种程度来说,这事确实还有点恐怖。
还有点离谱。
见她依旧未应声,尹清枫皱着眉头,语气中已然带着几分不善:“你可是还有哪不舒服?”
夏霁如梦方醒:“啊——就是有点头晕,我没事的。”
“你还未回答孤的问题,”尹清枫话落,便见夏霁眼底一派怔然,他又重复道,“速速与我解释清楚。”
夏霁视线这才落在他的脸上。
尹清枫眼底两团乌青,面色犹有些苍白,他一身衣服带着褶皱,身上酒气还隐隐未散。
窗外星子亮光稍弱,明月已堪堪隐匿在泛白的天空之上,东边一抹微弱的阳光亮起,已近天明。
她竟然晕了一夜。
“解释什么?”夏霁复问道。
尹清枫面色一沉,看在她是病号的面子上才没有发火:“解释你为何与阮儿一同落水。”
夏霁满脑子都是叶煦说的话,虽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夏霁肯定自己绝对不会听错,他确实是称呼自己为老乡。
此人——
她心中的猜想不断,但叶煦不在此,就算是夏霁想破了头也不会得到答案,唯有赶快与叶煦对峙,方能知晓一切谜底。
想到这里,夏霁指尖微微泛凉,止不住的兴奋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其所有的疲乏一瞬消散。
但尹清枫这尊佛还横亘在此,不让她出去。
许是她久久未语惹恼了尹清枫,后者不由出言刺激道:“阮儿同孤说,是你扯着她跳进水里的。”
夏霁嗤笑一声:“那她还有没有和你说别的?比如我是嫉妒她,或者是想要争宠之类的?”
尹清枫见她这漫不经心的模样,下意识接道:“那你是吗?”
他目光沉沉,迫切希望能从伊夏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若她真是因为争宠、嫉妒而做出此事,或许也会说明一些旁的东西。
夏霁一眼便看穿了这厮在想什么。
她忍住了心里的焦躁,努力平复语气:“当然不是,而且一切也不像是陆阮儿说的那样。”
尹清枫眸色沉了沉。
“是她打着担心我的名号去找我,当时我正在河边散步醒酒,陆阮儿过来找茬,我要走她不让,结果这女人发——”
夏霁一顿,将“疯”字咽了下去,改口道:“结果这女人突然拽住我的手,要把我推下去。我不想吃亏,就拽着她一起下去了。”
话落,夏霁便几分愤愤地咬着后槽牙,尹清枫眼中似有顿悟。
比起陆阮儿声泪俱下的控诉,尹清枫还是选择更相信伊夏一些。
倒也不是偏心何人,而是陆阮儿“前科”众多,在伊夏未进宫前便使过诸多手段铲除异己,陆阮儿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是尹清枫看在其家世的份上,睁一只眼闭只眼罢了。
但今日,尹清枫倒是有些忍不下去了。
他看向夏霁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见她面色苍白双瞳放空的模样,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孤信你。”
难得尹清枫这般轻易便放过自己,夏霁觉得新奇,本以为他会劈头盖脸骂自己一顿,再偏袒陆阮儿几分的。
夏霁露出个笑容,有意伸手拍拍尹清枫的头,但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够仗义,真的,大恩不言谢。”
尹清枫似乎觉得她这句话哪里不太对,但一时又未反应过来。
“你好好修养,孤必严惩此女,让她后悔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尹清枫面色几分骇人。
夏霁哼哼答应了两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陆阮儿命不该绝,至少不该绝在这里,尹清枫所谓的严惩充其量不过是扣扣月俸,冷落几天,再骂两句。
他站起身,挡住了大半的光:“孤去处理一些事情,琼玉,伺候承徽吃药吧。”
一边的琼玉端着药碗等候多时,屋内的苦味弥漫,夏霁皱了皱眉头。
待尹清枫走后,夏霁先是抻着脖子往外看了看,见他的身影真的渐行渐远,夏霁一改方才怏怏之色,一瞬跳了起来。
琼玉惊呼出声:“承徽,您该好好修养啊!怎么可以乱动呢?”
“你不懂,我在找东西。”夏霁一边说着,一边翻找。
“承徽,您在找什么呀?琼玉帮您。”
夏霁一刻未停:“我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呢?哪去了?”
琼玉不假思索答道:“那身衣服已经脏了,殿下说您穿着它落水,日后再穿恐怕不太吉利,便叫人丢了。”
“丢了?!”夏霁声音陡然拔高,吓得琼玉一个激灵,“丢哪去了?那袖子里的东西呢?”
琼玉略一思索:“婢子记得袖子里面好像没有东西。”
闻言,夏霁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她整个人呆愣在远处,脑中不断回想着自己晕倒前的种种。琼玉细心,袖子里的手机壳那么沉,她断然不可能看漏。
对了,她临晕倒前,东西从袖子里飞出去了!
转瞬,夏霁便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被叶煦拿走了?
这种想法出现的一瞬间,夏霁便要往外冲,琼玉连忙拦住夏霁:“承徽,您还没喝药啊!而且也不能这般出去——”
夏霁打量了一下自己,顿觉琼玉言之有理,她举起药碗一饮而尽,招呼琼玉:“快帮我穿衣服。”
直至朝阳映了半边天,琼玉终是帮夏霁穿戴完毕,见夏霁要出门,琼玉极热心地劝说不能空腹,要去厨房帮夏霁端小米粥。
夏霁想着留她在此处也是麻烦,就算琼玉不会问东问西,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夏霁终是遣了她去。
“你先去端小米粥吧,我昨天被叶总管救了,我先去找他道谢,要是一会我没回来,你也不用着急,小米粥自己喝了就成。”
琼玉愣愣点了点头,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夏霁这才严肃着面庞踏出了门。
外边熹微的晨光沐浴着碧绿的山野,如海浪般涌动的草原美不自胜。可夏霁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她慌忙往一边跑着,期盼能够快一点到皇后的帐子附近。
可不消片刻,夏霁便渐渐停了下来。
万一叶煦现在不在皇后的帐子里,自己贸然上去不是送死吗?皇后可不像琼玉一样好打发。
可脑海中叶煦的那句话仍然萦绕不断,夏霁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见一个人,有些话、有些问题,她必须要现在问出口。
一刻也等不了。
她倒是不知,叶煦也是如此的想法。
昨夜叫来人后,叶煦亲自将那位伊承徽送回了帐子中,又唤来太医为其诊治,紧接着便见主帐内散了席,太子殿下一张脸色极为阴沉,与一旁的尹越岑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时候冲上去告诉尹清枫,你两个妃子都落水了,无疑是去撞枪.口。
可叶煦管不了那么多了。
尹清枫闻言后便火急火燎地跑去了伊承徽的帐子,叶煦站在门外望了一会,踟蹰再三终是没有进去,而是回去换了一身衣裳。
他相信尹清枫会低调处理此事,毕竟身为太子,若是家宅之事闹大了对其也会有影响。而叶煦则迫切与伊夏对峙身份,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生旁的事端。
直至整理完毕,叶煦才跑回去侍候皇后,一晚上皆心不在焉,等皇后睡下他才得了空出来。
夜中星子闪烁,他站在孤岗之上,看着她的帐子亮了一夜的烛火,人影不时在其中走过,他心里还是不断祈祷着。
脑中千百种想法转瞬飘过,他在孤岗上吹着冷风,终是所有的思绪都化为了一种念头。
逢凶化吉。
愿她逢凶化吉。
直至手上的金子手机壳已经被他攥的温热,长夜方明,那个慌里慌张的人影终是跑了出来。风吹而动,她腰间的禁步声鸣悦耳,青白的脸上满是急迫。
叶煦缓缓起身,他身上挂着晨初的露水,冷冽的气息包裹住夏霁,后者步伐一顿,便见叶煦憔悴着面庞站在自己身侧,他的眼中是不断跳跃的火焰,灼烧不灭。
夏霁满面惊愕,险些趔趄跌倒。
待她终是稳住身形,指尖微颤,“你”了个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来。
叶煦从袖子中拿出了那翻制的手机壳,夏霁的瞳底惊骇翻涌,久久未平静。
“伊承徽,我想,我们是该谈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三更是更不出来了,整个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