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坐在轮椅里,眸似星辰,面庞文俊,不沾半点杀戮。
他修长的手指往前轻轻一点,身后的凌巍挥动了几下手上的玄铁旗。
身骑战马的玄铁将士整齐飞奔,地上的雪被马蹄飞扬起的同时,他们齐唰唰的抽出了身后的刀,以最快的速度劈砍进了羌族的兵马中。
刀光剑影中,定北侯被扔进一辆宽大的马车里。
他挣扎着爬起来,掀开帘子往外看--
满目雪白,满目血红。
而轮椅上的那个人,穿着一身素袍坐得端端正正,不强势,没有杀气,反倒有种游离于杀戮之外的波澜不惊。
许久,喊杀声渐弱。
那人缓缓转过身,唇边一点淡淡的笑意,“老侯爷,好久不见!”
定北侯被他嘴边的笑惊了一下,厉声道:“顾长平,你怎么会在这里?到边沙来想做什么?”
顾长平命人把轮椅推过去,状似随意的拨弄了几下手指:“老侯爷不应该说,顾长平,幸好你在这里。”
“你……”定北侯胸口堵得发闷。
这时,顾怿走过来,弯下腰:“爷,羌族已退。”
顾长平:“清扫战场,找一处暖和一点的地方,我想请老侯爷喝杯热茶。”
“是!”
……
茫茫大漠,顾长平的马车便是最暖和的地方。
车里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毯,一只红泥小炉正在煮着干净的雪水,夜明珠摆在几上,边上是两只茶盅。
水开,冲茶。
顾长平指了指茶盅,“这是北府特有的人参茶,补气最好,侯爷尝尝。”
“顾长平!”
定北侯忍无可忍,爆呵一声道:“我再问你一遍,来边沙做什么?可是冲着青山而来?”
皇帝能看明白的事情,顾长平不可能不明白,大秦和北府最后交战,是玄铁军和徐家军的交战。
“如果是,你他娘的就是白日做梦!”
定北侯抬臂指向边将军府,“我徐家满门,绝不会背叛……”
“你徐家一生都卡在忠孝两全的门面里。”
顾长平冷冷打断,“但凡徐家最出色的男儿,有几个是好死的?用他们的命,来保全你们徐家的忠孝两全,这笔帐算得可真好!”
“顾长平,你这个乱臣贼子,我……”
“老侯爷这般忧心我的目的,是对你孙儿没信心,还是对皇位上的那位没信心?”
顾长平冷笑一声道:“老侯爷精心栽培了二十年的利剑,就这么容易走偏?老侯爷是小看了徐青山,还是高看了我!”
定北侯被怼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长平自顾自拿起茶盅抿了一口,笑道:“老侯爷可还记得当年徐青山被朴真人所辱,你急得来我府上寻我,问我如何办?”
定北侯一脸戒备的看着他,完全摸不清楚他提起这茬的用意。
“据我所知,朴真人对你孙儿是先礼后兵,好话说尽,好东西送尽,只差没跪下来求他,你孙儿依旧无动于衷。”
顾长平:“一个人若本性纯厚,心性坚定,在他身上能剑走偏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定北侯心中得意,脸上不显,“既然明白,那你还来边沙做什么?”
来看一个人;
想看她一眼;
想拥她入怀;
想在她耳边说声“谢谢”。
顾长平眼中的柔光一闪而过,快得定北侯根本无从捕捉。
“我来做什么,跟老侯爷说不着,救下你是无心之举,老侯爷喝完这杯茶,便请上路吧,就当从未见过我,免得传到京里,让皇上起了疑心,坏了你徐家的忠孝两全。”
定北侯听了这话里的嘲讽,不以为意,反开口道:“顾长平,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我倚老卖老,多说几句话。”
“侯爷请讲!”
定北侯一把掀开帘子,指着外头一具具尸身道:“他日两军大战,躺在地上的,可不是羌族的人。
你为着顾家,心怀怨恨,勾结北府,起兵造反,受难的是百姓,倒霉的是那些士兵。
百姓流离失所,你于心何忍!士兵们上有老,下有小,却因为你的一己私利,而丢了性命,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定北侯越说越激动,“顾长平,听我一句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劝昊王受降吧!”
“降?”
顾长平将身子凑近了,低声道:“那些羌族人,他们也有父母兄弟,有妻子儿女,他们生来就在沙漠里挣命,不是为了活,谁愿意提着脑袋出来打仗?
他们夺的不是江山社稷,只是一口吃食,一捧水,侯爷自认为有大义,刚刚拿刀的样子,却没有半分怜悯,为什么?”
顾长平微笑着,摇头:“因为你只有两个选择,不是你死,就是他们亡。昊王不反,他命归何处?
沙漠里的狼王,只有通过厮杀,才能带领狼群,不被别的动物欺负;畜生如此,人亦然。”
顾长平顿了顿,“寒来暑往,枯荣明灭,物竞天择。”
定北侯乍然看向顾长平,这人的脸明明是从前的模样,为什么他觉得陌生。
皇帝不是天选之子,为什么到他这里,变成了物竟天择?
“老爷侯,夜长梦多,我派两人送你入山海关。”
当我愿意听你瞎掰扯?
定北侯气鼓鼓的跳下马车,刚走几步,又转身冷哼道:“救命之恩谢了,但他日若徐家军与玄铁军对上,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必手下留情。”
顾长平拱了拱手,“侯爷保重。”
“哼!”
定北侯一把抄起自己的大刀,翻身上马。
“爷!”
顾怿看着那六旬老人的背影,皱眉道:“他说他不会手下留情,难不成皇帝还会派他上阵?”
顾长平沉默许久,“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谁忍心派一个老人上阵送死?”
“我想也不会!”
顾怿吁了口气道:“爷,那下面咱们是往前进,还是……”
“就在此处安营扎寨,守着。”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
“啊,七爷他们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为什么不多呆一阵子?”
“因为!”
顾长平眉宇间带着许久不见的凝重之色。
“这一趟她就不应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