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挂断了和昆景明的电话之后, 何依依就托着下巴,靠在窗边,瞧着外面已经变红的枫树, 双眼出神, 脑袋里在想着这次前往齐国要做的事情。
除了拓展店铺,多多赚钱, 只怕还要和其他同学见面。
尤其是和各个国家王室有联系的那些,更要加强联系。
金卡不停,氪金不止, 这大概就是她的开店宗旨。
何依依一边想, 一边嘟囔:“也不知道新一季度的新品设计,这地方的原住民喜不喜欢,”声音顿了顿, “要是不喜欢,就送给他们各自国家的王公贵族,到那时候, 不喜欢也得喜欢。”
边说边笑, 这一刻,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而钟尧进来时,刚一推开门,秋风便穿透了整个房间, 吹起了何依依耳边碎发,也吹动了脸颊旁边的流苏。
小小的珠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可是在璀璨的光芒, 都比不上何依依眼中的光彩。
是的,光彩。
钟尧的表情一下子就软化了下来。
其实他很不喜欢话本里说的所谓“那人眼里有光”之类的句子, 每每看到都嗤之以鼻。
又不是猫狗豺狼,寻常人的眼睛里怎么还能冒光?
但在他认识了琅云之后, 他便知道,仙人的眼中是真的有光的。
明亮,通透,带着希望和快乐,像是从没有见过浑浊红尘世的污秽一般。
钟尧几乎是顷刻间就相信了他们是神仙。
不单单因为他们能让自己这个残废重新起身,堪比医学奇迹,还因为琅云里的人们无论性格如何,外表如何,终究是有着同样的澄澈。
那是这个世上的人所不具备的。
即使他在接触何依依的过程中,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带着人气,甚至很多时候,看着就是个可爱娇俏的小姑娘,没有半点神仙的高冷,但钟尧依然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
不属于凡尘的,可不就是仙人?
可也就是因为那些人气儿,硬生生的让敬畏变成了倾慕。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胆大妄为。
早晚要遭报应吧。
于是,当何依依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就瞧见了钟尧脸上的浅笑,听到了他平缓温润的声音:“如果哪天,我突然被雷劈死了,还请掌柜不要惊讶,都是我活该的。”
何依依:……???
这个人瞧着挺正常的,可脑子里在想着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而钟尧也没有多做解释,只管拄着拐杖,慢慢走过去,坐到了何依依对面后,将提着的纸包递过去:“新出的点心,掌柜的尝尝看。”
何依依伸手接过,一边拆开一边问道:“什么点心?”
钟尧笑道:“听说叫什么糖布丁,贵得很,也难买,我排了一早上才买到的。”
何依依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抬眼看他:“焦糖布丁?”
“对。”
“你觉得好吃吗?”
“有点像奶味蛋羹,但既然都喜欢,必然有独到之处。”
此话一出,何依依就确定,很好,这肯定是烹饪专业的同学在刷经验。
就算开店的是原住民,但是菜谱肯定是琅云提供的,估计以后还会有各种甜品花样翻新,通过丰富大周人民的餐桌,来给自己赚点积分。
而透过这件小事,其实也说明了这片大陆上少糖少油的情况在一点点改变。
这便是之前各专业之间联合的作用了。
农学院那边解决原料问题,烹饪解决制作环节,最后有经管的帮忙操作卖出去,已经是个很成熟的销售闭环了。
不过,对于何依依来说,还有个关键点:“这么小的一个,你花了多少钱?”
钟尧温声道:“不贵,一百文银子。”
何依依的脑袋里立刻就有算盘珠子开始劈啪作响。
一百文,听着不多,但是,绝对不便宜就是了。
卖肉能买一大盆。
而何依依作为努力赚钱给琅云其他项目输送的人,总不能把自己赚来的钱又送出去绕一圈儿吧。
于是,她很认真的对着眼前人道:“这个东西我喜欢,但你以后不要买了。”
钟尧张张嘴:“我不觉得贵……”
只要仙子喜欢,银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结果何依依已经接着道:“想吃就自己做,我知道做法,为了人家的生意不用把菜谱拿出去,我们自己吃还是可以的。”
一句话,就让钟尧把所有的话都吞了进去。
随手全款买宅子的钟郎君不吝啬那些银钱,他只是格外喜欢这句话。
我们。
他,和她,被称呼为我们。
钟尧垂了垂眼,笑容温和:“好,都听掌柜的。”
而何依依的眼睛已经看向了他拿着的拐杖,并不是常用的木质的,而是一根精心雕刻过的银杖,便问道:“可要出去?”
钟尧点头:“是,有生意要谈。”
“和谁一起?”
话音刚落,就看到已经有人在门口探头。
何依依看过去,有些惊讶:“那不是你的兄弟吗?”
门外的钟左见有仙人在,急忙立正,却还是笑嘻嘻地说着:“仙子安好,我是来找阿尧的。”
何依依觉得新鲜:“你俩,要谈生意?”真的不是出去决斗的吗?
钟尧则是站起身来,给了何依依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躬身行礼,慢悠悠的朝着外面走去。
路过钟左的时候,用拐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他的膝盖一下。
用的力气不大,可是这根银杖子分量不轻,直接弄得钟左膝盖一酸,差点就跪在地上。
钟左立马瞪圆了眼睛,想要骂人,但碍于屋里的何依依是眼前这人的靠山,他暂时压制住了自己的火气。
一直到走出了院子,他才朝着钟尧咬牙切齿:“你这是要让我陪着你当一条腿吗?”
钟尧语气淡淡:“谁让你对仙人不敬?”
钟左懵了:“我?哪儿不敬了?”
钟尧冷笑一声:“嬉皮笑脸,举止无状,你当真是没被雷劈过啊。”
一句话,就让钟左恨不得冲过去把这个人的嘴巴撕烂。
但他依然控制住了自己。
做了个深呼吸,他居然笑起来。
这般表情变化令钟尧一脸莫名。
自己只是敲了腿,没有敲脑袋啊,怎么看着像是傻了?
而这时候,就听钟左眯着眼睛看他,一字一顿:“你那些心思还是藏好了,就算遭雷劈,也该是你,不是我。”
一句话,就让钟尧的所有神情尽数散去。
就像是钟左能一眼看穿他的隐秘,钟尧也能从这一句前后不搭的句子里品出别样深意来。
可他没辩解,也没询问,只是面无表情的朝着钟左凑近了些。
不仅如此,还将自己的银拐杖再次搭在了这人的身上。
钟左一脸戒备:“你还想打我?”
钟尧语气淡淡:“倒不是,就是这个导电,或许可以试试。”
“……你又要干什么?”
“就算劈,你也要陪我一起,俩人携手下地府也算不孤单。”
钟左:……呸呸呸!
不过两个人的吵嘴斗狠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双双坐上了马车,朝着城中的倚绿楼而去。
同样前往那里的还有邀请了二人的谭f。
这次他坐着的不再是灰扑扑的小轿,而是换成了二品官员应该有的排场。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官服,显然是刚刚下朝便赶来了。
待走过了繁华街道,进入了一段相对清净的大路,谭f才掀开帘子道:“可带了常服?”
亲卫立刻回道:“大人放心,一直都是带着的。”
“什么颜色?”
“荼白色的那件。”
谭f微蹙眉尖:“怎么不选靛蓝色的?”
亲卫:……
明明之前大人你最喜欢的不就是荼白色吗?怎么又变了?
这翻脸的速度太快,实在是跟不上啊!
虽然心里絮絮叨叨,可是亲卫还是惶恐道:“那属下去取新的来?”
谭f略想了想,还是道:“算了吧,就快到地方了,还是早些去才免得失礼。”
亲卫惊讶:“大人宴请的除了钟家两位郎君,以及柯利弗大人,莫不是还有旁人?”
“没了,就是他们,怎么?”
“属下只是觉得,不过是两个商人,还有班奎人,大人为何这般着急,”话音刚落,他就自觉失言,急忙低头,“属下有罪。”
不过谭f没有责罚他,因为在很多人眼中,这本就是常理。
一个二品官吏,竟要为了两个商贾还有一个从小穷国来的人紧赶慢赶,这才是稀罕事。
但是,当这些人背后站着的是琅云时,一切就理所应当。
谭f呼出一口气,没有多做解释,只管道:“再快些。”
亲卫赶忙应是,轿夫的步子也加快不少。
谭大人很快就抵达了倚绿楼,他很快就换好了衣裳,再出现在人前时,已经不见了玄色官袍的威势,转而变成了翩翩少年郎。
但没人敢小看他,虽说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福气认识谭大人,可谁都看得到他腰间佩戴的美玉。
御赐的,得了的人一只手能数出来。
倚绿楼的管事也急忙忙迎出来,神色恭敬:“大人,这次是来寻顾仙君的吗?”
谭f自是知道他指的是琅云来的顾泽云,这位读作新闻学生写作小说写手的顾同学已经打出了自己的名号,整个大周无人不知。
尤其是倚绿楼,俨然成了他的个人秀场。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作上演,他本人也常常到这里来打卡。
往常谭f来到这里都是与顾泽云聊天,拉近关系的同时也能探听到一些仙界思想。
可是这次他却道:“本官今日要在这里请人,带我去包厢便是,”声音微顿,他叮嘱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便不要来打扰了。”
管事立刻应声,引着他上楼。
而在走廊上,谭f瞧见了隔着剧场的对面包厢里已经落下了帘子。
细细的纱帘遮挡住了里面客人的模样,但从伺候的人数上就知道身份不低。
于是谭f顺口问了句:“那是谁?”
管事急忙回道:“是灵韵公主,大人可要去……”
话音未落,谭f便道:“原来是殿下啊,想来也是来瞧戏的,本官过去拜见难免扰了公主兴致,便罢了。”
管事也不多问,引着他继续往包厢走去。
而此时的孔灵韵也得知了谭f前来的消息,而她的反应也差不多:“我不想见他,以后也不要跟我提他。”
等让侍卫离开,并关上门,贴身侍女才轻声道:“殿下,当真装不知道吗?奴记得您以前还是挺乐意同谭大人说话的。”
因着眼前人是自己的心腹,所以孔灵韵也没有隐瞒,直接道:“那是以前,他是父王近臣,我自然要搞好关系,可现在不一样了。”
“奴不懂。”
“如今,他是六弟的太傅,这便是变了。”说着,孔灵韵眉头紧皱,往常总是看上去无比活泼的小公主此时是一脸的纠结,“我的目标是成为姑母那样的人,寻得一心人,然后当闲散宗室,而不是卷入什么麻烦当中,之前我和六弟好,便是因为知道六弟也和我一样立志当咸鱼,可现在他一天天的就知道学习,发奋的很,背后保不齐就有这个谭f的撺掇,我要是再同他在一处,还不到会惹来什么是非。”
侍女虽然不懂得什么叫当咸鱼,但是其他的她听懂了,急忙道:“公主说的是,刚刚是奴想岔了。”
孔灵韵抬抬手,让她起身,随后道:“如果这都城要变天,那我就得想办法提前走远些,你觉得什么法子好使?”
侍女想了想:“当初长公主成亲以后才去的封地。”
孔灵韵一下子就皱起眉头:“你说,成亲?不成,时间太短了,我寻不到仙人是作种的那种白首不相离的知心人。”
侍女劝道:“殿下尊贵,此事不难的,没准儿多见见就喜欢了呢?”
孔灵韵嗤之以鼻:“得了吧,一见钟情都是假的,全是见色起意,我才不喜欢。”
侍女:……
啊,殿下最近真的是学了不少新词儿呢。
而孔灵韵则是托着下巴等着。
确定谭f没有让人来,就知道对方也没准备过来找她,这才让人将帘子撤了。
看戏看戏,就是要看,挡着还有什么意思。
偏偏就是这一撤,让孔灵韵正正瞧见一双绿眼睛。
虽然只是个侧脸,但是依然让小公主愣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着侍女道:“我有点改主意了。”
侍女惊讶:“殿下又要见谭大人了?”
孔灵韵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有句话说得挺对,其实一见钟情,也不是不可能,还是要看对象是谁。”
侍女:……啊?
而另一边,管事已经下了楼,把倚绿楼今天来了两位权贵的事情告诉给了顾泽云。
顾泽云并没说什么,可是等他离开后,便拿起手机,对着对面的昆景明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来?”
这会儿的昆景明正在学校操场上,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能清楚的看到运动场内有人正在踢比赛。
相比较于刚刚穿越来时候的紧张,如今已经生活将近五年的琅云学生们也找到了节奏。
该任务的时候就去做任务,该娱乐的时候就好好玩,分的很是清楚。
学校里更是由学生会挑头,将运动会重新组织了起来,这会儿正是足球赛。
如果不看旁边穿着古装的啦啦队,还真的分不出来这到底是哪个次元。
不过因为周围吵闹,两边都听不太清楚。
所以昆景明起身走到了球员通道里,才说道:“这很好估算,谭f既然已经决定站在公子章身后,那么他必然要想办法巩固孔章的地位,从钟家兄弟还有班奎人那里入手是最快的,而且过些日子你们就要离开,他肯定要速战速决,约在倚绿楼最合适,这里是王室产业,等于是将自己放在周王的监视之下,让周王放心,也能免去了私相授受的嫌疑。”
顾泽云作为新闻专业出身的,对都城里的形势发展也算是格外了解,闻言便点点头。
但他很快就顿住了动作,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昆景明:“等会儿,你怎么知道谭f和六公子连成一气了?就因为他当了六公子的老师?”
昆景明淡淡道:“自然不是,细节有很多,但是让我确定下来的,是因为他最近从文学院的学生那里借了不少。”
顾泽云还是迷糊:“这好像也没什么稀奇啊,原住民从你那里讨书不是很平常吗?”
昆景明沉默片刻,终于露出了笑容,轻声道:“在借给他书的时候,我还让人加了几个咱们历史上的小故事给他。”
鉴于和昆景明相处过一阵时间,顾泽云一看这人笑就后背发凉,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那些故事,具体指的是什么?”
昆景明慢悠悠道:“想要改变一个世界,推行新政,造福百姓,那么,自上而下便是最简单的,当然,假使现在的‘上’靠不住,那就自己培养一个新的出来就好了。”
顾泽云:……
原本以为,只有那些理工科的才能拉快进度条,万万没想到,这个正经文科生居然来了个釜底抽薪!
先是用书送去了新的思想,再用话语给人指明了新道路。
一切看上去漫不经心,其实全是精心安排。
所以,绕来绕去,这人根本不是猜到了,而是人呆在远在千里外的琅云大学,却隔空打了一手好算盘!
……不愧是你!
昆景明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听着外面的哨音和欢呼,他立刻抬头,总是平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属于球迷的兴奋,只管匆匆说了两句道别,便挂断电话,朝着观众席走去。
而顾同学盯着黑屏了的手机,缓缓靠在椅背上,沉默良久。
表情先是疑惑,然后是震惊,最后,竟是吐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很想说一声――
学文的,真是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