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握着高祖斩白蛇剑,在俪寄等人犹豫的那一刹那,其实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随着俪寄三人俯首叩拜,刘彻的紧张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爽感觉。
在这刹那,刘彻产生了一种类似‘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冲动。
“这就是皇帝的权柄啊……”刘彻在心中感慨着,他总算明白了,为何杨广即位前后反差会那么大。
换了任何人,位在这九五之尊,天下第一人的位置上,时间一久,便是圣人,恐怕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膨胀的**。
也难怪后世的儒家费劲了心思,也要在皇帝的脖子上套上一个纸糊的枷锁。
实在是皇帝拥有的权力,几乎是无限的。
俪寄、韩颓当、栾布三人加起来,统领的军队数以十万,麾下校尉都尉数以百计,但在君权面前,依然一触即溃。
好在,身为穿越者,刘彻曾在史书上见过太多自我陶醉然后下场凄惨的例子。
“正因为朕的权柄是如此大,所以,朕才应当保持谦卑!”刘彻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很清楚,所谓的皇权,来自于他人的臣服。
假如他真的脑子秀逗了,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那么,杨广的下场,就已近在眼前了。
想要坐稳皇位,始终让天下臣服,那么,就一定要始终记住‘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这个颠破不变的政治原则。
永远让自己处于多数人的支持中。
所以,刘彻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满脸微笑,他站起身来,道:“特进元老,位在列侯之上,来人,给诸位元老赐座!”
马上有宦官抬着五张案几与蒲团,然后恭敬的请五位新晋元老,入主他们的新位置——仅在丞相身后。
窦广国与申屠嘉,都是见惯了风浪的人物,此刻,立刻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们立刻领着韩颓当等人叩首拜谢:“臣广国等谢陛下厚爱!”
窦广国等人如此识趣,刘彻自然要给予赏赐。
“尚书令汲黯!”刘彻淡淡的对身旁拿着笔在不断记录今天朝议的汲黯吩咐着:“录诏:特进元老,一律特许赞拜不名!”
汲黯微微一愣,随即俯首:“诺!”
朝中大臣顿时一片喧哗,就连原本有些不乐意的俪寄,瞬间整个人都变得喜气洋洋,或者说他可能是强制让自己表现的喜气洋洋。
窦广国等人五人又是立刻出列拜谢:“陛下厚恩,臣等无以为报!”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汉室大臣至高无上的终生荣耀,也是为人臣子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所谓赞拜不名,即是当臣子求见皇帝时,赞礼官不称呼其姓名,只称呼官职,臣子上奏奏疏,不用再写臣某某候某某官某某昧死以闻这样的字句,直接可以用某某官昧死以闻来开头。
在后世看来,可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在此时,却是皇帝对大臣最高等级的尊重。
赞礼官不再直呼某大臣姓名,意味着这个大臣得到了皇帝最高等级的尊重。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尊重等于皇帝承认,该大臣与自己的地位是几乎平等的。
在汉室至今五十多年的历史上,只有开国丞相萧何集齐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三种荣耀。
而这三种特殊待遇,即使是单个获得者,在汉室历史上,也是寥寥无几。
当年曲逆侯陈平率领诸侯大臣共灭吕氏,迎立代王,也不过获得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的礼遇。
至于剑履上殿,萧何之后,再无人获得。
在历史上,王莽之后,这三种荣誉就变成了权臣和乱臣贼子的标配了。
所谓权臣,你要连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待遇都没混到,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权倾朝野,能废立天子。
但在此时,还没有王莽跳出来捣乱,这三种荣誉,并不是逆贼的标配,相反,这是汉室给予一个大臣最高等级的奖赏,也是大臣们的终生成就奖。
是以,刘彻抛出这个大礼包后,再怎么有怨气的人,也没有怨气了。
因为,在汉室历史上,但凡能得到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三大礼遇中任意一相,死后盖棺定论,朝廷都会给予美谥,甚至特赐黄肠题凑,金缕玉衣,许以诸侯王乃至天子规格下葬。
对当今的士大夫贵族来说,为了这个死后哀荣,他们能舍弃一切!
但刘彻的注意力却已经从窦广国等五位新晋特进元老身上移开。
今日的大朝仪,将是他对未来朝政格局的一次重新整理和布局。
大规模的人事调整以及激烈的改革措施,刘彻现在不会做,也不能做。
因为,没人!
至少十年之内,他还需要依靠固有的官僚阶级和士大夫阶级来维护他的统治。
但,朝野势力以及舆论导向,这些都是要进行调整的。
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三把火,不闹出动静来,怎么证明他这个皇帝已经掌握了全局,是这个帝国的掌门人?
所以,待窦广国等五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后,刘彻就将视线投向了现在有些忐忑不安甚至紧张得连手背都露出了青筋的晁错。
御史大夫衙门,这个西汉的中纪委,在刘彻看来,它现在的地位,远远不足以体现它的重要性。
稍稍休息了片刻,给予了群臣一定缓冲时间来消化方才的事情后,刘彻就继续道:“御史大夫晁错!”
晁错闻言立刻出列,俯首拜道:“臣错在!”
“卿身为御史大夫,掌百官督查之责,职重任远,不可不谨!”刘彻端坐在御座之下,透过旒珠,看着俯首在自己面前的晁错,朗声道:“朕意以为,天下之重,首在吏治,吏治清而社稷安,吏治坏而宗庙有警,卿身负社稷安危重责,当时时警醒!”
晁错听了,却是汗如雨下。
别人或许听不懂天子的意思,他却听的清清楚楚。
天子只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警告他。
天子对过去十个月以来,御史大夫衙门的工作很不满意!
不满意的原因是:御史大夫衙门只顾着推动和鼓噪削藩,连本职工作都放在一边,过去十个月,御史大夫衙门没有检举一个贪官污吏,没有收捕上报任何一个豪强家族欺压百姓的案件。
这让晁错惊惧不已。
但,唯一让晁错感到安慰的是:天子是批评,而且只是隐晦的批评,这说明,天子还是认可他这个御史大夫的,不然,天子就不会那么说了,而是直接暗示让他乞骸骨回家去种田了。
当然,晁错也明白,假如他不做出些表示的话,那么,天子就一定会让他回家种田!
晁错很清楚,这朝中文武大臣,任何一个人告老归乡,都能安享晚年,甚至偶尔还会有天使慰问。
但他不行!
只要下野,那么,那些过去的敌人,他得罪过的人,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到那个时候,恐怕,连求一死都是奢望!
于是,晁错立即诚惶诚恐的叩首道:“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定时时警醒,为陛下厘清天下吏治!”
刘彻一听,晁错还是挺上道的,不愧是先帝潜邸数百人中杀出来的精英!
这么快就上道了,不错!
对晁错,刘彻还是感觉不错的。
因为,晁错已经得罪了几乎大半个天下。
而他那张几乎开了嘲讽的大嘴,更是将无数的仇恨拉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的大臣,那个皇帝不喜欢?
只是……晁错这个人啦,脾气很犟,不撞南山不回头。
刘彻也有些把握不住,他会不会乖乖的听话,当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现在看来,晁错还是很识趣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