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库的一个别房中,张越见到了奉诏持节来见他的张安世。
只是,和曾经相比,这位尚书令如今狼狈不堪,灰头土脸。
他一见面,立刻就哭着求道:“鹰扬,还请快快发兵,救援天子啊!”
“叛逆猖獗,宫廷危急,将军再不发兵,天下倾覆就在眼前!”
但张越却一点都不着急,他上前,扶起张安世,假作诧异的道:“情况已经危急到这个地步了吗?”
“可是……”他叹息着:“无陛下诏,吾安敢发兵近宫阙?”
张安世闻言,立刻从怀中掏出那封天子诏书,塞到张越手中:“将军,天子诏在此,还请将军立刻发兵!”
张越接过诏书,连看也不看就收入怀中,道:“既有天子诏,本将自当奉诏!”
“只是……”他看着张安世:“如今宫中情况如何?”
张安世急的都要跳脚,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答道:“将军啊,现在不是问情况、细节的时候!”
“您先发兵吧!”
“这可不行!”张越摇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不知敌,恐怕要白白牺牲无数将士性命!”
张安世闻言,当场在张越面前跪了下来,哀求道:“将军,您若不发兵,下官便跪死在您面前!”
“尚书令……”张越叹了口气,看着张安世,摇头道:“何至于此?”
事到如今,张越不相信张安世还看不出来,现在这个长安城已经不是过去的长安城了。
平衡已经被打破,局势更是全面失控。
世界已经变了!
而且,还在不断的急速变化中!
张安世不管不顾,跪在张越身前,苦苦哀求:“请将军为天下社稷计,为百姓万民计!”
张越坚定的摇头:“非我不愿,实不能也!”
那建章宫中的战火,在张越眼中,已是为王前驱的硝烟。
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插手?
定是要让两方火并的更激烈一些,叫叛军帮他多杀一些人。
当然了,这个度要把握好。
不能太过分,不然,天下大乱就不好玩了。
暂时来说,这一二十年,张越还是会做一个大汉忠臣的。
张安世看着张越坚定的神色,他忽地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癫狂与迷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尚书令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起来:“张鹰扬,天下之乱,始于君也!”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明明可以立刻改变局面,却要坐壁上观,想要火中取栗的大将:“您难道就不怕未来青史之中,史官禀笔写下:‘乱天下者,张子重也!’吗?”
张越听着,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比起此事,吾更怕淮阴故事重演!”
建章宫的君王,要用他的时候,就挥之即来,不用他的时候,便打算把他与他的家人妻小部曲旧将弃之如敝履?
现在,还想让他学韩信,给刘家白白打工,流血流汗,完了可能还会跟韩信、周亚夫一样用完就丢?
拜托了,他是穿越者呀!
来自一个已经早就没有了皇帝,更没有了王朝的社会。
从出生到成年,学校与社会,教了他无数道理,独独没有教会他愚忠与跪舔统治者。
反倒是灌输给了他无数精致利己主义者思想。
想叫他这样的穿越者,和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贵族一样,怎么可能?
对现代人来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篆刻进骨髓中的信条与精神。
张安世看着张越,再想着他方才的话,忽然间哑口无言。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这位鹰杨将军的打算,更清楚他再怎么劝说,恐怕也难以动摇这位如今手握重兵的大将的心智。
他只能是长身一拜,然后落寞的道:“将军既不肯杀贼,还请将军放下官回去,护卫天子,杀贼报国!”
这天下,这世界,总该有忠臣。
忠臣就该以死殉志!
但是……
张越却连这个要求,也不愿意满足张安世。
他微微挥手,对左右吩咐:“来人,将尚书令请下去休息!”
他又笑着对张安世道:“还请尚书令稍候片刻,待吾探明敌情,便立刻发兵,救援君父!”
嗯……
再等一等,等到建章宫里的杀戮再多一些,他就可以以救世主的身份,横空出世,率兵护驾。
到那个时候,舍他张子重,谁能收拾残局,重整山河呢?
“张子重!”张安世大喊起来,骂道:“汝真贼臣也!”
张越却是充耳不闻,反而束手背对着张安世,吟诵起孟子的名篇来:“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
建章宫。
所有的秩序已经崩溃。
大批溃兵,裹胁着混乱无措的宫女,像无头苍蝇一样,亡命奔逃于宫阙之间。
远方,未央宫升腾而起的火焰,已经彻底失控。
大火,迅速蔓延起来,将大半个长安城,照的恍如白昼。
而在玉堂殿上,大批的卫兵,已经持械将整个宫阙变成了一个堡垒。
只是,在这殿堂上的群臣与君王,却没有半点安全感。
因为,太子据的兵马,已经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扑玉堂殿而来。
奉命前去阻截其大军的羽林卫和胡骑校尉的兵马,在叛军面前一触即溃,根本不能与之为战。
不是羽林卫与胡骑校尉不能打了。
事实上人人都知道,若是平时,叛军连这两支精锐一个照面都撑不住。
但……
如今,叛军攻破宫城,太子以清君侧的旗号,长驱直入,未央宫又被大火所烧。
人心惶惶之中,士兵哪里还有斗志?
除了少数人外,恐怕大部分人都只想着如何在这场刘氏内讧中保下性命。
毕竟,领兵的是太子,太子的旗号也只是清君侧,只是想要清白而已。
又不是外敌,也非大臣叛乱。
何必呢?
于是,桑弘羊、上官桀、赵充国等人脸上的晦暗之色,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吾等,真乃作茧自缚……”桑弘羊叹道:“若叛军至,你我族矣!”
太子打起的旗号是清君侧。
换而言之,现在在这玉堂殿里的人,一旦太子大军杀进来,全部都要死!
而讽刺的是,本来,太子据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进坚固的建章宫。
是他们,因为一己之私,而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为今之计,也只能指望鹰扬大军,及时赶到了……”上官桀道:“不然……”
就在此刻,一个人急匆匆的跑到他们面前,慌慌张张的道:“不好了,三位明公!方才武清候等几位列侯,去见陛下,请陛下斩公等以谢太子!”
赵充国嗖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而且,他们很清楚,此事是迟早会发生的。
刘氏素来凉薄寡恩,当年的吴楚七国之乱,就已经很清楚的证明了这个特点——叛军连梁国都还没到,长安天子便朝服斩晁错,以求叛军退兵。
如今,太子据起兵清君侧,乱军直扑玉堂殿而来。
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即使天子真的赐死上官桀等人,太子也绝不会退兵。
但,天子是一定会交出他们的性命和脑袋的。
因为,万一呢?
万一太子据见好就收呢?
那天子岂不是可以照样君临天下,照样的做他的天下至尊?
为天子的权力,死几个大臣算什么?
休说是他们了,就在不久前,天子还在想着牺牲太子与那位鹰杨将军来稳固统治呢!
“怎么办?”赵充国看着其他几人,紧张不已。
他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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