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之上,殿堂林立。
大汉天子的心情,犹如这夏日的天气一样,万里无云,高兴的很。
高兴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说,钩弋夫人所生的皇子,健康而茁壮。
那双小眼睛啊,像极了他!
每每看到这个小家伙,刘彻都能忘记自己的年纪。
仿佛回到了壮年,那个精力充沛,天下俯首,匈奴人战战兢兢的时代。
又比如说啊……
养成计划,进行的很好。
派去南陵的御史和采风的尚书郎们回报,小留候在家里自己捣鼓出了不少好东西。
他在太学门口,压服诸生,让董越心甘情愿的奉送了大量书简。
然后,他没有敝扫自珍,而是选择将这些书,公开免费的让士子们抄录。
就这一点,就有乃祖之风啊!
当年留候,可是以善于提拔和发现人才闻名。
然后,他又捣鼓出了算盘和珠算口诀。
派去南陵乔装成寒门士子的尚书郎们欣喜若狂的汇报说:“张子重有鬼神之能,为天下作算器……”
几个受命学习算盘的尚书,在学了两天后,更是对这器物的神奇,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纷纷请求派他们去南陵,入这张子重门下,学习算盘和珠算口诀。
嗯,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是吗?
留候啊,不就应该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永远带来新奇吗?
更重要的是……
留候,传说晚年几乎成仙……
每每只要想起此事,刘彻的心,就跟猫抓了一样,几次都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再去南陵,亲自见一见这个小留候,神君指引的人才。
万一,神君当年答应自己可得长生的希望,就在此子身上呢?
还是奉车都尉霍光劝谏说:下月庚子,张子重就将待诏公车署,陛下彼时再见,岂不更妙?
他这才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和兴奋。
此外,皇长孙也去了南陵,也到了张家。
自上次之后,这位长孙的变化就很大了。
刘彻听说,他甚至都没有去博望苑了。
这是一个可喜的变化啊!
长孙若能脱离谷梁的魔爪,这是社稷之幸,国家之幸!
他也不需要担心和忧烦了。
当然,让他更欣喜的,还是小留候的成长。
他这一辈子,培养了大量名臣猛将。
但却还从未培养出过一个堪称奇才的文臣、谋士。
若能在晚年,为国家社稷留下一个留候那样的奇才。
这人生,简直完美!
未来史书上,谁敢说他坏话?
恐怕后世之人,都只能对他顶礼膜拜,以三代圣王而论!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的心情就变得更好了。
于是,他吩咐左右:“去通知太官令,今夜朕要吃些肉饼……”
自太始以后,他的身体就开始每况愈下,连牙口都有些不好,食欲也不太振,通常都以汤饭为主。
但这几日,他却吃的下肉,甚至吃得下牛肉了。
左右近侍闻言,都是高兴的很,立刻领命:“诺!”
苏文等人甚至立刻就开始拍马,纷纷道:“陛下,奴婢们瞧着您几日,越发的神武,奴婢们高兴的连觉都睡不着……“
“是啊……”
“奴婢今日给陛下梳头,都看到黑发了呢!”负责伺候刘彻起居的宦官杨武也道。
这些话,让刘彻听得舒服无比。
他最希望,最渴望的就是重回年轻!
那时候的他,身强力壮,能策马奔驰百里而不疲惫,追逐虎豹,不觉辛苦。
可惜啊……
这些年来,他甚至连游猎的精力也没有了。
是故,他连长杨宫都不怎么去了,只是在五柞宫中远眺年轻贵族们嬉戏游猎,而心中痒痒难耐,羡慕不已。
刘彻看着这些宦官们,摆摆手道:“朕老啦,你们啊也别都尽挑好话哄朕……”
“奴婢们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啊!”苏文闻言,立刻就夸张的跪下来,趴在刘彻面前,说道:“陛下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大伙,这几日陛下确实是龙体渐好,几有回春返青之色!”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说道:“苏文说的对,奴婢们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刘彻听了,虽然明知道他们是在哄自己,但也开心不已。
但是……
他发现,好像,其他人都在说笑,只有谒者中令郭穰心事重重的侍立在一边。
“郭穰!”刘彻的好心情立刻消失了,在他看来,其他人都在恭贺朕,你郭穰却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朕老了?
永远不要去揣度一个皇帝的脑回路。
特别是一个老皇帝,而且特别不想死的老皇帝的脑回路。
“你是不是觉得朕老了?”刘彻的声音之中,都带着杀意。
瞬间满殿寂静,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苏文等人甚至不怀好意的盯着郭穰。
天子的恩宠,就这么多。
瓜分的人,却足有七八人。
若可以借机剪除一个瓜分这份恩宠的人,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奴婢不敢!”郭穰立刻跪下来,拜道:“只是,奴婢有事情在心里,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刘彻奇了,这宦官不拍马溜须,却在心里想事情?这太奇怪了。
于是他问道:“什么事情?”
“奴婢听到一些风声……不知真假……”
“奴婢既想告诉陛下,以免陛下被蒙蔽……”
“但,却又担心万一是捕风捉影之事,徒自害了大臣……”
“是故奴婢很纠结……”
刘彻听完,这才转怒为喜,在他看来,这个宦官还是很不错的嘛,连他都知道为自己担忧和分心。
好奴才啊!
“朕恕你无罪,尽管说,朕就当随便听听……”刘彻大手一挥,笑道:“左右朕这几日也没有什么事情,就当听个故事好了……”
“诺!”郭穰立刻拜道:“奴婢听说,太仆公孙敬声之子公孙柔近日带人去南陵,奴婢闻说,因公孙柔与南陵人张毅有仇,闻此子将要被举为秀才,因此怀恨在心,乃与人勾连,意图陷害张毅,知其于死地……”
郭穰的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刘彻的脸色就凝固了。
靠的他比较近的苏文甚至发现,这位天子的手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啪!
一声巨响!
“让公孙贺和公孙敬声马上给朕滚进宫来!”天子怒发冲冠,胸膛之中,起伏不定,显然已经被彻底激怒了。
“你们害了朕的冠军侯……还想再害朕的留候?”他紧握着拳头,在心里面咆哮着:“张子重但凡掉了一根寒毛,朕就杀你全家!”
他永远不会忘记,元封元年,泰山之巅的那个夜晚。
明明早上,他的小冠军侯还能活蹦乱跳的跟着他上山封禅,与天地对话。
但是……
到了晚上,他的小冠军侯,却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杀光了所有接近和侍奉小冠军侯的人。
连御医、宦官、卫兵一起全杀了。
但那有什么用?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小冠军侯,再也回不来了。
他哀伤至极,连封禅也没有兴趣,匆匆回京。
也是自那以后,他的脾气开始古怪,性格开始暴躁,看所有的人都用着怀疑、审视的眼光。
有人能在军中,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悄的对他的小冠军侯下手。
未尝不能对他下手。
于是,他用霍光为奉车都尉,金日磾为驸马都尉。
彻底掌握宿卫武装,严格戒备和检查所有出入他身边的人或者物。
又任用宦官,把持少府卿的汤官令、太官令,对一切饮食进行严格监控,确保送到他面前的每一粒米都是干净的。
但,他依然缺乏安全感。
一个皇帝缺乏安全感?
可能很多人都不信。
但事实上,大多数皇帝都严重缺乏安全感!
他们始终生活在一个紧张、刺激以及危险的环境中,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稍有风吹草动,这些皇帝就像被激怒的公牛,反应过敏。
这时,殿外传来赞礼官的声音:“陛下,驸马都尉金日磾、太常卿商丘成求见……”
“他们现在来干什么?”处于暴走边缘的皇帝,冷冷的问道。
“说是有急事奏报……”
“哦……”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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