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好运的呼吸骤停, 气得双手叉腰,朝厨房喊:“张跃民!”
兄妹俩吓得倏然闭嘴。
张跃民盯着小王和小孙做饭。其实是指点。过两年年龄大了,结婚嫁人, 从张家辞职,也能开个夫妻小炒店。
张跃民出来澄清:“又不是我教的, 你吼我也没用。”
“还能是他们自己编的?”梁好运不信。
张跃民点头:“从我回来唱到现在。一个多小时, 就这四句, 也不嫌烦。”
“爸爸, 让我出去玩儿会儿, 我就不嫌烦了。”二丫头大声说。
大小子跟进:“是呀,是呀。妈妈, 让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这么大院子不够你俩玩的?”
他俩孩子没反驳, 说明真是他们自个编的。梁好运奇了怪了,俩孩子不过五岁多一点, 居然会编词。看来还是不闷。
大小子想了想,“院里够, 可是我们想出去啊。妈妈,爸爸说,不可以当井底之蛙。妈妈, 我不要变成青蛙。”
梁好运转向张跃民。
张跃民指着小孩:“张运运, 你少胡扯。我什么时候说过院子等同于水井。我劝你老实点,你老子我的忍耐度可是有限的。”
“那你打我吧。”小孩立即起身。
张跃民的呼吸停顿一下, “你就作吧。”掉头回厨房。
小孩转向他妈妈。
“我要是不同意呢?”梁好运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撒泼, 还是打滚?”
妈妈这么说,说明撒泼打滚没用。
小孩想一会儿,坐到妹妹身边, 拉着妹妹的小手,“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闭嘴!”梁好运脑壳疼,“是电视不好看,还是游戏不好玩儿?”
小孩想想:“妈妈说过,中午吃面条,晚上就不想吃了。”
二丫头点一下头:“妈妈,我们玩这么多次啦。”伸出两个小手,摊开五个手指头。
梁好运:“作业呢?”
“写好啦!”
兄妹俩异口同声。
梁好运想想,“画画呢?”
“老师说一天一张,画好啦。”大小子跑屋里全拿出来,“妈妈,你看!”
梁好运不看也知道俩人没写好的话,张跃民不可能由着他俩嚎嚎,“你们的溜冰鞋呢?”
“妈妈要带我们去溜冰场?”二丫头赶忙问。
梁好运摇头,“在廊檐下玩儿,我扶着你们。”
兄妹俩又往地上坐,身上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也无所谓。
梁好运头疼,退一步,“去妈妈公司?”
两小只不想去。他们要去游乐园,要去溜冰场啊。再不济去老师家里学画画也行啊。然而两个小机灵鬼很清楚,不去公司就家里蹲。
张跃民出来说:“你妈妈公司也有很多好玩的。”
两小只送爸爸一记白眼。
张跃民气笑了:“看来我平时对你们太宽容了。”
“不许打人!”
两个小的爬起来就往屋里跑。因为太爷爷在屋里,爸爸不敢当着太爷爷的面打人。
张跃民:“出来洗手!”
“洗手干嘛?”二丫头只敢大声问,不敢露头。
张跃民反问:“不饿啊?”
小孩正长身体,虽然很想有骨气地说,“不饿。”可惜肚子不允许。
廊檐下很脏,俩孩子坐在地上磨蹭了一个多小时,黑裤子成白色的,白色的手成灰色的。张跃民很嫌弃:“瞧你俩脏的。”
“家里脏啊。”大小子找到机会,“爸爸让我们出去就不脏啦。”
张跃民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小孩扁扁嘴要哭给他看。
张跃民冷笑一声。
大小子把眼泪憋回去,指着他:“你不是我爸爸。你也不是我妈妈。”吸吸鼻子,“妈妈不疼,爸爸不爱,我可太可怜啦。”
“咳!”梁好运被自个的口水呛着,“闭嘴!”
小孩吓了一跳,眼角余光看到太爷爷出来,委屈巴巴,“话都不许说。你果然是个坏妈妈。”
“还有坏爸爸。”二丫头赶忙帮腔。
张跃民抓住她的小手擦干净,又把她罩在外面的裤子剥掉,“爸爸坏,妈妈也坏。你俩最好!”
二丫头坐在爸爸腿上,不耽误她点头:“我们是世上最可爱的小朋友。爸爸,我问过魔镜,魔镜告诉我的。”
梁好运递给张跃民一条干净的裤子,盯着女儿:“咱家有魔镜?”
小孩点头。
“在哪儿呢?”
小孩想一下:“魔镜说,不可以告诉别人。”
梁好运摇头笑了,朝她鼻梁上刮一下:“魔镜有没有说,你大限已至,妈妈想打死你?”
小孩吓得慌忙抱住爸爸的脖子,使劲往他怀里挤。
张跃民猝不及防,险些摔了个屁股蹲。
“下来!”给她提上裤子,张跃民朝小孩屁股上一巴掌。
爸爸说揍人,多半吓唬人。妈妈要揍人,十有**挨到身上。小孩哪敢离开爸爸,转到他身侧,赶忙抱住他的手臂。
梁好运朝她额头上指一下,改找儿子。
“妈妈,爸爸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小子大声说着,往他太爷爷那边跑,“妈妈不可以打我。”
梁好运好笑:“你还知道君子?”
大小子当然不知道君子。还是爸爸告诉他的,君子就是正直善良的好人。
“妈妈,有话可以好好说呀。”大小子再劝。
梁好运:“不用唱的?”
“唱啊?”小孩眨了眨眼睛,“妈妈想听什么?”
梁好运问:“你还会唱什么?不许再唱小白菜。”
小孩想说,我会唱“葫芦娃~~葫芦娃~~”,眼珠一转,“我会唱,可怜的孩子每天在家里~~想起了外边的爸妈泪流满面~~”
“等等!有这首歌?”梁好运看张跃民,我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呢。
张跃民笑道:“你听他胡扯。人家原唱是,离家的孩子流浪在外面。”
“难怪这个旋律这么耳熟。”
这首歌很火,不光梁好运公司广播,街角的小卖部也经常放。
俩孩子会唱梁好运不奇怪,随口改词,梁好运服气。
“张运运,你那点小聪明——”
大小子赶忙说:“妈妈让我唱的。”潜在意思,这也能怪我,你果然不讲理,不是个好妈妈。
梁好运又想揍他。
“妈妈恼羞成怒了吗?”二丫头歪着小脑袋问。
梁好运咬着牙看张跃民。
张跃民赶忙解释:“成语诗词这些都是你让我教的。”
“我后悔了不行?”梁好运问。
张跃民点头:“行。可是也得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气饱了!”梁好运瞪俩孩子一眼。
两个小不点知道安全了,纷纷往堂屋跑。
饭毕,张跃民载娘几个去公司。
公司的健身器械是新增的,俩小孩不知道。到了器械区,两个小孩疯了,摸摸这个看看哪个,哪个都想玩儿。
大小子更是指着单杠要翻单杠。
张跃民无语:“人不大志气不小。”
“爸爸,爸爸,好爸爸。”大小子抓住张跃民的手使劲摇晃。
张跃民上高中的时候玩过。他们学校只有两个单杠和两个篮筐。打篮球需要篮球,没钱买,只能玩单杠。
张跃民倒是不怕儿子受伤,是怕儿子偷偷玩儿。
“不行,从单杠上摔下来能摔死人。”
大小子想一下:“爸爸扶着我啊。爸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好爸爸,还是坏爸爸?”
“爸爸才不要当坏爸爸。”二丫头接着说。
张跃民气笑了:“爸爸如果一定要当坏爸爸呢?”
小孩没招了。
“那我,我就不和你玩了。”大小子想好一会儿才想到。
张跃民无奈摇头,“人小鬼大。爸爸可以扶着你。但你得答应爸爸一件事,爸爸要是不在,你们不许偷偷的玩。”
大小子很是痛快的点一下头。
俩小孩离开爸爸有妈妈陪着,离开妈妈有爸爸护着。所以长这么大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和害怕。现在又有爸爸守护,大小子按照爸爸教的,自己翻一个,就让出单杠让妹妹来一个。
二丫头不太会使劲儿,第一下需要张跃民帮助。张跃民又给她讲一下技巧,第二下就自己翻过来了。
张跃民:“好了吧?”
俩孩子被圈一个多星期,难得出来放风哪够啊。
玩的满头大汗,也把张跃民累得不轻,俩孩子才改玩别的。一直到下班,俩孩子还未尽兴,上了车就央求,明儿继续。
一家四口下午来的时候,工人都上工了。大院里没几个人,不用担心传染,张跃民故意沉吟片刻才答应。
两小只乐得那叫一个手舞足蹈。
梁好运到家看到张爷爷,想到他也有些日子没出去过,就提醒老人家,偶尔可以出去转转,但要戴口罩。
这几天新闻频道滚动播出医院情况,数据每天在变,张爷爷可没心情找老朋友玩耍。再说,他也没时间。因为农村信号不好,经常收不到节目,他要把城里的情况告诉老家人。比如老村长,比如小舅爷。
他们这些老人没手机,家里都按了电话。张爷爷嘱咐他们别到处逛,在家等他电话。
结果三月份的电话费比一月和二月加一块还多。
张跃民看到话费单子,简直不敢信。他爷爷可真能聊。然而就在张跃民交了电话费的第二天,学校通知,全校师生不得离校。
梁好运给他收拾一些衣物,张跃民开始长达两个月的隔离。
爸爸不在家,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也意识到什么,再也不敢胡闹。
梁好运也不许两个保姆出去,她也不去菜市场,到平安县养殖种植户家里批发。公司人员送货,也是用无接触方氏,也就是把货堆在门口,等售货员走人,商家在出来搬。
五月底,帝都新增病例首现零记录。六月一日,张跃民回来了。
两个孩子抱住爸爸嚎啕大哭。因为从没分开这么久。
张跃民却很高兴,两个小没良心的总算还有点良心,“哭什么?”张跃民故意问,“爸爸不是回来了吗。”
“爸爸……”
两个小孩泪眼朦胧,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张跃民一手搂着一个:“不哭了。这些天有没有调皮捣蛋?”
见不着爸爸,俩孩子可不敢捣蛋。因为调皮挨揍,可没人敢拦着妈妈。
两个小不点同时摇头。
张跃民拉着两小只回屋。
梁好运给他条毛巾。张跃民把俩孩子的脸擦的干干净净,让他们玩儿去。俩孩子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让他俩跟着你吧。”梁好运看一眼孩子:“这些天天天念叨,跟念经一样。你再不回来,他俩能跑去你学校硬闯。”
张跃民佯装震惊:“你俩这么厉害?”
“爸爸!”大小子抱住他的脖子,不需要他说下去。
张跃民笑了,“好,我不说。下周末爸爸带你们去游乐园。”
两小只不敢置信地仰起头来。
张跃民点头:“解封了。下下周我们去溜冰场。”
兄妹俩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那可以让爸爸歇会儿吗?”张跃民问。
兄妹俩一个坐左腿,一个坐右腿。他俩不起来,张跃民哪都不能去。
两个小孩下来,依然拉住爸爸的手,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跟到卫生间,爸爸得洗澡,不能再跟,俩孩子就在门口等爸爸。
梁好运见状很想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爸爸,爸爸是妈妈呢。”
小王道:“大姐,您对他俩太严厉了。”
梁好运心说,不严厉不行。没个怕的,凭俩小孩这么机灵,他俩以后能上天。
“他俩太皮。要不是怕我,早闹着要爸爸了。”梁好运朝儿女抬抬下巴,“不信问他俩。”
兄妹俩蹲在地上,托着下巴跟门神一样,对妈妈的话充耳不闻。
梁好运无奈地摇头,“我去买菜。你们想吃什么?”
“汤!”
张跃民的声音传出来。
“什么汤?”
学校饭菜不错,然而等张跃民吃的时候,饭菜都有点凉了。远远没有自家做的,带着锅气的好吃。
张跃民:“鲫鱼豆腐汤、羊肉汤、排骨汤,随便什么汤都行。”
“菜呢?”
张跃民想想:“炖菜。大锅乱炖就行了。”
“主食呢?”梁好运问出口就猜到,“肯定是手擀面。你们学校什么面都有,就没这个。”
张跃民无声地笑了:“你看着做吧。”
“说完了让我看着做。”梁好运冲卫生间翻个白眼。
二丫头霍然起身:“不许白爸爸!”
梁好运吓了一跳,意识到她说什么:“你给我过来,我不揍你!”
小丫头害怕了,“我才不过去!我要陪爸爸。”
“我做饭你吃不吃?”梁好运问。
小孩想一秒,“我吃爸爸做的饭。爸爸做的比妈妈做的好吃。”
梁好运虚点点她:“回头爸爸走了,我再收拾你。”说完带小孙去买菜。
小丫头砰砰拍卫生间的门:“爸爸,爸爸,妈妈走了。”
“看来这些天对妈妈的怨念不小啊。”张跃民穿戴齐整出来,“陪爸爸睡会儿。”
两小只一人拉一只手,爬到爸爸妈妈大床上,一左一右,哪睡得着啊。跟张跃民聊天。
张跃民这些天比梁好运还忙,他不光要上课,还要帮助同事们给学生量体温。甭说睡觉,吃饭也不踏实。
虽说人生病很正常,可这个节骨眼上生病,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包括张跃民。因为这个病无解,只能硬抗。扛过去身体也不见得能恢复如初。
张跃民有几个同事心理素质不如他,一个月就瘦了十斤。张跃民没他们夸张,又加上他早晚训练,两个月也瘦了五六斤。
张跃民的身体不错,但精神累。虽然最近这几天,在学校也能睡个踏实觉。只是那种氛围,张跃民睡着精神也是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然而有俩孩子在,张跃民觉得他今儿一天都甭想睡。
张跃民坐起来一点:“这么讨厌妈妈,妈妈打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