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阁
欧阳声瑶抄书良久,写到手臂发酸,于是便放下了笔,开始休息。
脑子里不禁想起,明晚的诗会,一年一度的洛阳诗会。
京城乃至京畿附近的才子文人都会来参加,父亲虽觉得“诗词于治国平天下无用耳”,但也还是会来捧个场。
每年自己都会参加诗会,见识一番各地的俊杰才子表现如何。
也不知道今年又能出怎样的名篇。
往年能瞧见几首赏心悦目的诗词便知足了。
只是这几天,她却提不起兴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封无缺的原因。
封无缺在国子监呆的时间很少,来了也独自呆在钟楼,往日她最多擦肩而过,并没有多少交涉。
可前几天,封无缺给除魔卫出头、教训目光无礼的万凌然,让她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孤独世子有点好奇。
明明是个很沉稳明事理的君子,为什么总是以飞扬跋扈的面貌示人……逼着她抄书,把她扔来扔去吓唬她,可能是自己话太多把封无缺烦到了,接触几天,封世子其实也不是很凶。
欧阳声瑶胡思乱想着,伸出小手接住了几片雪花,袄裙领子的容貌扫过脖颈,似乎心也跟着痒痒。
欧阳声瑶转眼看向立在国子监正中的钟楼,犹豫片刻,便步履盈盈的走了过去,虽然明知道过去了,封无缺肯定让她抄书,可她还是好奇封无缺是个什么样的人,抄书就抄书吧……
钟楼是很庄严肃穆的地方,上面的‘警世钟’代表着大夏在忍辱百年的艰辛。平时没有人过来,所以此处很是安静。
欧阳声瑶有些犹豫,所以脚步很轻,走到钟楼下的房间附近,正迟疑要不要打招呼,该怎么打招呼,便听见一阵交谈声传来:
“七叔,这买的是什么烂诗?过几天的洛阳诗会这样的诗能拿的出手?”
“小侯爷,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也不能怪我吧。”
……
欧阳声瑶一愣,连忙站在原地,眼中露出几分错愕。
王公贵子买诗去文会上附庸风雅是常事,文正阁中不学无术的千金之子大半都干过。这种行为说不上罪大恶极,但正统文人向来瞧不起这种人。
她没想到位高权重,一向不染烟尘的封无缺,也会干这种事。封无缺是武侯嫡长子,本就是天之骄子,根本不需要这点文人的名声,干嘛要做这种附庸风雅的荒唐事?
欧阳声瑶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失望,想了想,也不好去劝阻,准备转身默默离开,只是屋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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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下的小房间门窗紧闭。
封无缺在书案前正襟危坐,手中拿着一叠诗稿。
七叔杵着拐杖站在跟前当参谋,不停的摇头:
“小侯爷,文人都傲气,卖诗词挣银子也为人不耻,敢卖诗的才子总共就那么几个,而且不是熟人不卖,七叔我也是打听好半天才问到门路,花了不少银子。”
封无缺皱着眉头,看着厚厚一沓诗稿,有些发愁。
众所周知,富家子弟买诗是为了装逼,不是为了出丑。
但这诗写的也太...烂了...
拿出来,说是自己写的,那些文人肯定相信啊。
这就达不到效果了。
封无缺想要自黑背上‘买诗’的名声,首先这诗词就不能太差,不然就没热度,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是不是他写的,就算知道是他买的,也不会因为这种‘鸡肋垃圾诗’较真。
想起自己的计划,不会第一步就夭折吧,封无缺有些头疼,将诗稿扔到了一边:
“买不到好的了?一词盖京都那种?”
七叔拄着拐杖,翻了个白眼:“侯爷,别说一词盖京都,有本事把国子监盖住,人家就不会卖诗挣银子,要不您自己写两首?”
封无缺稍微琢磨了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老萧知道封无缺自小聪明伶俐,早熟懂事,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不过写诗词还没见过,此时伸长脖子,跟着笔迹慢慢念叨: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这....不行不行……”
封无缺一愣,偏过头:“为什么不行?我今年十八,明显写不出这首诗。”
诗词可不是堆砌辞藻那么简单,没有看尽人生百态的阅历,根本写不出这种沧桑大气之感。
封无缺要让别人看出他在‘窃诗’,自然是写这种和年龄段不相符的。在他看来,这首词完全没问题。
可七叔却是摇头,认真道:“小王爷,封大将军戎马一生,为国为民,你写这几句,可以是缅怀先人,更是怀念父亲,还有侧面抨击当今陛下识人无方。那帮子文人若是想到这一点,就会认为此诗确实是你写的。”
封无缺皱了皱眉,倒是忘记了这一茬,他想了想,又提笔写了起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封无缺写完,挑了挑眉毛:“这没问题了吧?我堂堂王侯之子,不可能有这种悲惨的经历,活这么惨。”
老萧蹙眉打量几眼,露出几分感慨:“十三年前天下未定之时,监察大夫欧阳正官居川洛,一首‘寒鬓两双陶杯空,明月对酌休独倚’名声响彻大夏,没想到如今侯爷的这首‘万里悲秋’似乎是共鸣之作。”
封无缺眉头紧蹙,第一次发现抄诗词也这么难,欧阳正是诗会特别嘉宾,若是被他捕捉,还真不好解释。
诗词他也不记得多少,寻思了一圈儿,只能提笔重写写下: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老萧认真看着宣纸上工整的字迹,眼中显出几分萧索,抬手轻轻拍了拍封无缺的肩膀:
“三年前,封将军暴毙之事对小侯爷的影响依旧如此巨大,没想到小侯爷还一直挂念在心上……”
啪——
封无缺将毛笔拍在桌上,摊开手,急眼了,十分无奈:“这不是我写的,我抄的,连你都骗不过去,怎么骗那帮子文人?”
七叔长声一叹,望着封无缺的目光,带着几分欣慰,便如同看着一个小屁孩,终于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男人。
封无缺无话可说,坐在书案前苦思良久,才重新提笔,写下了: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老萧眼前一亮,凑在跟前仔细打量几眼:“嗯……这词不像是男人写的,一听就是个饱经风霜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寻常人写不出来……”
“那就这首了,我就不信他们这都看不出来是我抄的……”
……
房间外。
欧阳声瑶杏眼瞪得圆圆的,死死捂住嘴巴,如同发现了一块宝藏,满眼都是震撼。
我的天呐~
出口成诗、信手成词、风格诡辩,各不相同。
久经沙场老将、落魄精忠老儒生、伤感文人、深闺怨妇……
种种角色转换的天衣无缝,就像真的亲自经历过一般,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诗词功底,非人哉!
欧阳声瑶睫毛不停的颤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看看那些诗词。
可念头刚起,她又打住了。
从封无缺方才的话来看,他不想出名,而且还想背上‘偷诗’的坏名声。
虽然不明白这么做的意图,但封无缺是不是偷诗,她能不知道吗?
还有哦,用读书人的话翻译,买的诗能叫偷?
好像叫窃吧...
欧阳声瑶出生书香门第,父兄皆是大儒,岂能坐视有真才学的人名誉扫地。
现在进去,封无缺知道她偷听,肯定就不去诗会了。
那....
必不可能如他愿。
欧阳声瑶微微眯眼,亮晶晶的眸子里,显出了几分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