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长风,醒醒。”
正趴在课桌上的时长风被人推醒,他抬眼看了看那人,长得挺高的,像高三的学生。
时长风今年刚上高一,长得又小又矮,在班级里没什么存在感。排座位时,他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那里只有一张课桌,旁边是垃圾桶,经常有同学扔垃圾时,将垃圾扔在时长风身上。
“你是谁?”时长风起身问道。
“我是简淮,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叫简淮的,看起来有十八岁多一点,大概已经成年的学生说道。
“我没见过你。”少年时长风冷冷地说。
时长风重新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双臂中。
这时一支用得差不多的签字笔丢在时长风脑袋上,黑色签字笔在时长风脑袋上弹了一下,笔尖顺着他的衣服一路滑落到地上,在时长风校服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啊,没扔准,你给我扔了吧。”丢垃圾的同学随意地说道。
时长风是班级里专门捡垃圾的,大家已经习惯了。倒不是欺负他什么的,只是他个子小小的,不怎么说话,更不与同学们接触,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大家很难亲近他,更不愿意对他说“拜托”、“请”、“对不起”等语句。
时长风看了眼干净校服上的痕迹,他们的校服是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蓝色是淡蓝,校服整体颜色很干净,时长风这件校服是开学时发的,刚穿上不久,很新,洗得也很白。
签字笔的痕迹很难洗净,时长风抿抿唇,捡起签字笔,扔到垃圾桶中,什么也没说。
站在他旁边的高年级学生简淮见状,随手拎起垃圾桶,径直走到扔垃圾的同学身边,直接将垃圾桶扣在对方头上!
“你干什么!”那个同学发育很好,才高一就生得又高又壮,比身高178的简淮竟还高上一点。
大家以为会发生一场争斗,谁知简淮却道:“对不起。”
这倒是令对方迟疑了,此刻简淮又道:“这么简单的三个字,你不会说是吗?需要我教你吗?”
时长风静静地看着简淮,摸了摸衣服上的痕迹。
这时老师走进教室,一场纷闹终止。好在垃圾桶里没什么太脏的物品,大都是纸团和废笔,不脏但是难堪。
那学生整理了下衣服,简淮拎着垃圾桶来到时长风身边,又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套桌椅,成为了他的同桌。
“你是新来的同学吗?多大年纪了?”时长风看着简淮,总觉得他可能留级很多年了。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酷酷的同桌说道。
“我家?难道我妈她……”时长风紧张地问。
简淮盯着他紧张的神情,忽然明白为什么以前时长风总是喜欢摸自己的头部。
他抬头揉了揉小矮子时长风的脑袋,低声道:“等下放学和你一起回家。”
已经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就算时长风早回家,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高中生是有晚自习的,时长风中午和晚上在学校吃。他没有去食堂,而是拿着咸菜就馒头吃。不是妈妈没给他足够的生活费,而是时长风原本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希望自己能多省下一点钱,让妈妈尽早摆脱这样的生活。
新同桌简淮很奇怪,老师和同学好像看不见他一样,任由一个高年级学生在教室里旁听。他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就看着时长风吃馒头。时长风心疼地将馒头给他,算是感谢他帮自己出头,他却推拒了。
走读生晚自习只上到九点,否则太晚回家不安全。时长风下了课就快跑回家,简淮也一路跟着他。
他还算新的校服上画着一道痕迹,简淮在他身后盯着那道痕迹,觉得有些刺目。
回到家时,灯还亮着。时长风知道家里的情况,他不会去埋怨母亲,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母亲很少会在他面前工作,一般时长风回家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妈妈会笑着用手语询问他一天过得怎么样,时长风的回答永远是很好,我成绩很好,同学们对我很好,老师也非常好,我会争取努力学习拿到奖学金,以后考大学也要争取奖学金。
妈妈也会说,你不用担心我,等你上大学,我就搬家,以后好好过日子。
他们无声地交流着,对彼此承诺着。或许他们都知道对方所言中有不实之处,但装着不知道。
这一天雪很大,时长风一路小跑回家,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气味很凉。
他打开门,听到妈妈的卧室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时长风的母亲是聋哑人,她无法说话,但可以发出简单的“啊”“啊”一类的声音。时长风开门后,就听到了很闷很闷的“啊啊”声,像是有人被捂着嘴发出的声音。
他大脑充血,不管不顾地冲进母亲的卧室,场面令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时长风长期营养不良,个子不高,力气也不大。但那一天,他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开关,力气大到吓人。
简淮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一切,奇怪的是,时长风身上没有血腥味,一直都是雪花的味道。似乎是时长风在外面沾染了冰雪的气息,那味道久久不散。
原来,不管是裴队长还是老大,他们都说错了。时长风第二人格觉醒既不是三年前队长死去时,也不是思维共鸣后在异世界中觉醒,而是在这里,在此刻。
犯下罪行的,从来都是简淮认识的那个时长风,而不是那个充满毁灭气息的主人格。
这里是时长风的精神世界,简淮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一切结束之后,从身后,抱住了瘦小的身躯。
时长风的身体真冷啊,冷得像拥抱冰雪一般,医院内太平间里的尸体也没有他冷。
满身鲜血的时长风冷静、沉稳地看着重伤的母亲,轻轻地帮她穿上衣服:“我想保护你。”
他为母亲打了120电话,同时也打了报警电话自首。
做完这一切,他将头靠在简淮的臂弯里,安静地闭上眼睛,窗外大雪纷飞,是那一年的初雪。
等警察来时,那个沉稳的时长风就消失了,剩下一个弱小的时长风,他记得一切,知道另一个时长风做了什么,也知道另外那个比自己强太多。
“我好没用啊,”时长风垂着头对简淮道,“我什么都做不到,在学校被同学欺负,连保护我妈,都要别人出手才行。”
他身上沾满鲜血,血腥味那般刺鼻,似乎渗入了时长风的骨髓中。
简淮看着时长风自首,他真是个乖孩子。
在看守所中,母亲请来的律师劝他安心,他是未成年,又是在特殊情况下爆发的,完全可以减轻刑罚,判防卫过当。
听到律师的话,时长风抬起头问:“律师费会不会很贵,我家没钱,还是不要请律师了。”
律师笑着说是法律援助,让他不用担心,很快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时长风等啊等,在看守所中无聊时便一直对简淮说话,他身上的血腥味在律师的安抚下变淡了不少,又对生活充满了期待。
然而审判当天,时长风的母亲没有来。他被判在未成年犯管教所中学习,成年后确认品行良好就可以出狱。
时长风在法庭上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他很奇怪,为什么妈妈没有来。直到审判结束,律师才告诉他,他母亲已经去世下葬了,律师为他申请到了去墓前探望母亲的机会,由押解人员带领,需戴刑具。
母亲为了请律师,没有仔细检查身体,她只在医院待了一晚,包扎伤口后就出院了。
临死前,她把律师费缴齐,并且嘱咐律师,千万不要告诉小风她的事情。
她用手语平静地叙述,那孩子性格有点偏,万一知道她的事,她怕时长风会在法庭上做出不理智的事情,让法官重新考量他的危险性,加重刑罚。
时长风跪在墓前,一言不发,眼泪也没有流出来,原本已经消散的血腥味再次笼罩住他的身体。
被移交到未管所后,时长风对简淮道:“你什么也不做,一直跟着我做什么呢?”
他发现,除非简淮主动做什么,否则周围人都看不到简淮,只有时长风可以。时长风最开始以为简淮是他的守护神,后来他发现,简淮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
简淮想了想道:“参与你的过去,了解你,以后好给你一个幸福的家。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我没有家了。”时长风靠着冰冷的墙壁,轻声道。
“什么时候你说,带我回家,我就能带你走了。”简淮道。
时长风看了他一眼,心想,有个人陪着他也很好,否则,他每天都想死。
未管所的监舍很大,这些未成年犯年纪相差不大,他们彼此交流着自己曾犯下的罪,做错的事。
他们有的是被迫犯罪,有的是过失犯罪,有的则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主动犯罪。
时长风听着他们的故事,冷眼旁观。在这里,他竟然没有被欺负。原因是他虽然瘦小,确是杀人犯,而且是反杀了好几个成年人,这罪行令人胆寒,无人敢欺负他。
有一天,老三去探视亲属回来后,在宿舍嚎啕大哭,说他父母要跟他断绝关系,等出狱后,他刚好成年,父母就不打算再管他了。
他的哭声感染了众人,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份不为人知的苦痛,在这哭声中,同监舍的二十个人达成了群体共情。
这时时长风露出了进入监狱后第一个笑脸:“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去死呢?活得憋屈,死得绚烂也好啊。”
他本没有对同监舍的人说,只是在自言自语,毕竟这个时候,时长风已经有双重人格了。
“你陪我吗?”这话也不知是对简淮说的还是另一个时长风说的。
“我陪你。”简淮道。
这时周围同监舍的人没在意时长风根本不是在自言自语,反而自嗨起来,大家纷纷安慰老三,没事,我们陪你。少年人的幼稚,在这一刻有了集中的体现。
“你都陪我死了,要怎么带我回家?”时长风问。
“只要你想,我立刻就能带你回家。”简淮道。
“我没有家了,这世界也容不下一个我。”时长风道。
于是在那个晚上,一场冲动之下、并不理智、也不正确、对社会和未管所造成极其不良影响的群体性自杀开始了。
他们以为自己会死,谁知道,在同时自尽的瞬间,进入了这个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