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学堂正式放冬假,待过完年之后再开学。
一早五六点,天还没亮,萧氏就到徐冉的院子里准备喊她起床。
徐冉睡眼惺忪,艰难地从被窝里伸出手,啊,好冷,还是再睡会吧,手又缩回去。
萧氏坐在床沿边,轻轻掀被角,“冉冉,今天你要去城南登台,需得早日起床梳妆打扮。”
徐冉翻了个身,实在爬不起来,“娘,我穿个衣裳束个发就行,很快的,不会耽误事,我再睡会——”
萧氏不依。怎可随便穿个衣裳束个发?到时候全城的人都会来,那么多人看着,可得好好打扮才行,最好啊,扮成仙女似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那种。
徐冉迟迟不肯起,萧氏只好去伸手探进被里捞她,将她双手捞了出来,然后亲自拿了中衣为她穿上。徐冉半醒半眠地坐起来,哈欠连连。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裳,徐冉打了个冷颤,低头一瞧——这衣裙好飘逸,一层纱接一层纱,就是——太薄了点啊!
萧氏不以为然,拿了厚厚的加厚大氅为她披上,道:“登台前你披着这大氅,等到了台上,你便脱下大氅,往那一坐,风儿一吹,定跟天仙下凡似的!”
徐冉一边揉眼睛,一边穿袜,“娘,风儿一吹,我就冻死了,哪里还会跟天仙下凡一样。”
萧氏低下腰为她拿鞋穿上,云锦纹金丝绣边的鞋,与徐冉身上的衣裙正好相搭。萧氏道:“谁登台穿得跟裹粽子似的,女孩子该漂亮时就要漂亮,想当年你娘我学堂登台时,与你爹一曲凤求凰,他弹琴我伴舞,大冬天的,我穿一袭轻薄纱衣于风中起舞,一舞毕,人人都唤“碧波仙子”,直到今天还有人记着当年的那支舞呢。”
徐冉耸耸肩。
这就是传说中的要风度不要温度呐。
坐在梳妆台回头冲萧氏道:“娘,就算我打扮得再漂亮,别人也不会看我,沈娘子可比我美呢。”
萧氏轻拍她的额头,拿起眉黛低下腰为她画眉。“瞎说!我的女儿我还不清楚吗?你和沈娘子,那是各有各的美,没有可比性。今天大家都来看你登台,你若是邋邋遢遢的,对得起大家冒着风寒前来捧场的心意吗?女孩子可以不漂亮,但一定要有一颗爱美的心,尽最大的努力将自己变美,人前展示自己最美的一面,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懂啦懂啦,来来来,娘,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一定乖乖听话。”冷就冷吧,反正就冻那么一会会,想她身强体壮一口气能吃三碗饭的人,这点苦算什么。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结果打扮好一踏出门槛,徐冉就后悔了——北风那个刮啊,冷得呦!
萧氏为她系好大氅,又敞开自己的大氅,将徐冉搂到怀里,“娘送你去。”
这天寒地冻的,萧氏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一上轿子,拿着手炉脚炉为徐冉热身体,拢了她的手搓热。等到了城南,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和学堂学子们。
萧氏拿手指戳戳徐冉的脸蛋,戳出两个小酒窝来,嘱咐道:“冉冉,记住娘教你的,不要光顾着弹琴,弹的时候要时不时地抬起脸来,对大家微微一笑,然后再娇娇地低下头继续弹,反复这么几次,等谢场的时候,你记得要盈盈弯腰,从台上下来的时候,记得要走小碎步……”
话未说完,徐冉打断道:“好的娘!我都记住了!”
说罢就往轿子外走。
萧氏拨起轿帘喊,“我的乖女儿,登台时千万不要紧张啊,娘知道你是最棒的!”
徐冉“好的”“好的”应下,然后转身往人群中而去。
找了一圈并未看到沈令音,却倒是在前排观看的人中找到了李信和苏桃赵燕,理所当然的,王思之也跟来了。
李信第一个发现徐冉的,跳起来朝徐冉挥手,“徐班使!我们在这呢!”
徐冉艰难地人潮中一步步挤过去。大家瞧见她穿戴华丽,手腕上系着紫色绸带,便知道她是登台的人之一,忙地都让开道。徐冉拱手致谢。
等到了跟前,苏桃和赵燕跑过来,首先便开夸,什么“貌美如花”“美若天仙”啦,能想到的词都用上了。徐冉嘿嘿笑,也不客气,厚脸皮地一一应下,指指自己的大氅,道:“戴我登台脱了这氅衣,那才叫好看呢。”
苏桃赵燕捂嘴笑。
“好看好看,确实好看。”
徐冉一瞥眼,望见王思之在旁边痴痴地盯着赵燕,仿佛被勾去了魂似的,显然这番夸赞的词不是对她说的。当即打趣道:“依我看呐,我们中真正倾国倾城的人儿,应该是阿燕才对,瞧,王长使都看呆了眼呢!“
赵燕抬眼一看,正好与王思之的视线撞个正着。脸一红,羞道:“呆子!”
王思之一脸痴汉笑,说话斯斯文文的,“我虽呆,却有你保护。这呆啊,呆得好,呆得秒,呆得顶呱呱!”
徐冉和苏桃笑得直不起身。
不行了,太肉麻了!
身后李信拍拍肩,问:“徐班使,瞧见沈娘子了吗?”
徐冉摇摇头,“我也在找她呢。”
忽地人群中一阵骚动。
众人抬眼去看,不远处沈令音身着羽衣,轻轻摇摇地踩着莲花步朝这边而来,曼妙身姿,妆容精致,让人几乎无法移开眼。
大家都看着她,她双目含羞,娇滴滴的,眼睛一眨一眨,似在寻找着谁。
忽地一眼看到徐冉,便立马朝她而去。
徐冉眼见着美人朝自己而来,心情激动呐,有一种被美人翻牌子的荣幸感。
李信在旁边一直大声喊:“沈娘子!沈娘子!”喊着喊着鼻血就流下来了。
沈令音到了跟前,彬彬有礼地同大家问好,然后揽了徐冉往旁边去。
徐冉俏皮地笑了笑,凑近道:“沈娘子,你今天特别特别特别美。”
沈令音低下头,将这话还回去。等走了无人处,沈令音松口气,苦着脸道:“可冷死我了!”
徐冉一愣,噢,还以为沈娘子穿这么单薄完全不冷呢,原来她也怕冷。
看来大家都一样,要温度不要风度。
徐冉解开大氅,“来,沈娘子,不要客气。”
她虽然没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将大氅献出去,但是和沈娘子一起分享大氅的温暖,还是可以滴。
沈令音稍稍犹豫半秒,而后凑过去,与她紧紧挨着,同穿一件大氅。因着大氅宽度有限,一人正好披一半,另一半身子便露在寒风中。
沈令音问:“你不冷么?还是算了,你自己披吧,反正我已经冻习惯了。”
徐冉想了想,这样一人披一半也不是个法。遂道,要不你站我前面,我搂你。然后再披着这大氅,便能全部遮住了。”
沈令音笑:“我比你年长,身量又比你高,还是我搂你罢。”
徐冉:“好啊好啊。”
被美人搂在怀里,大氅被撑开,若是从远处看,便像是一个有着两个头的美胖美胖妖怪。
徐冉叹:“沈娘子,你身上好香啊!”
“这是玉暖香,你若喜欢,改日我让人送些去你府中。”沈令音头一回做这样怪异的事,徐娘子瘦瘦小小的,被她搂在怀里一直笑个不停,她的心情也渐渐变好。
离登台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徐冉提议:“沈娘子,我们出去吓人吧!”总不能一直在这傻站着,多无聊!
沈令音好奇:“如何吓人?”
徐冉:“我们背靠背站着,然后朝同一个方向去,躲在那个大屏风后面,等来人了我们就跳出去,保准一逮一个准。”
沈令音竟也同意了。
两人玩闹一番,果然吓住了不少人。
徐冉哈哈大笑,沈令音也跟着一起笑,刚开始笑得腼腆,后来兴致上头,笑声比徐冉还大。
等快要两人登台时,徐冉解开大氅,和她一起在风中凌乱地飘摇。
看着沈令音笑开怀的模样,徐冉道:“沈娘子,你这样笑比你以前那样抿着唇笑,更好看!”
沈令音点点头,“我记着了。”
等念到经仪堂时,二人准备上台。
徐冉伸出手,咧嘴笑:“沈娘子,来,该我们了。”
沈令音盯着她伸出的手,呆滞半秒,而后将手放上去,笑似春风:“走。”
两人一亮相,台下众人惊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安静地看着两人的表演。
徐冉记着萧氏说的,时不时抬起头,在人群中找啊找,先是看到了经仪堂三堂的所有学子,微微一笑,而后又探,望见家里人全部都来齐了,坐在右下角朝她挥手,徐冉开心一笑。
目光探啊探,几乎将人群都翻了一遍,所有熟悉的人她都瞧见了,偏偏没瞧见一个人的身影。
学神果然是来不了么。
徐冉叹口气,觉得心里空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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