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痴心尤自
第二日,均荦亲自送信来:“三太子说,小曲儿的事都办好了,明日就能放出来。”娀英喜不自禁:“这多亏了三太子。”均荦摇摇头:“这也是六太子去求情的缘故,皇后娘娘多半是看在六太子的面上,才肯放人。”娀英道:“想不到六太子还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人。”
“你先别忙着高兴。”均荦叹了口气,“六太子肯开口去求情,也不是因为三太子,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娀英想不明白:“是谁?”
均荦欲言又止,还是说道:“阿骨朵。”见她仍不明事,均荦叹气道:“你还没想明白吗?是因为六太子看上了阿骨朵,才肯去求皇后。”
娀英又气又急:“六太子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小曲儿为他受了这样的苦,他却看上了阿骨朵?”
“他贵为太子,自然是想怎样就怎样。”均荦瞥了她一眼,“什么叫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话以后提也不要提。”
娀英默了一瞬,忽然又急切道:“三太子怎么说?他去求六太子放人,六太子会放了阿骨朵的吧?”均荦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主上自然是找过六太子的。”见娀英望着她,她只得含糊道,“大概就是因为三太子开口的缘故,六太子这才瞧上了阿骨朵。”
娀英惊得呆了。瞧见她的神情,均荦后悔失言,便道:“好妹妹,这些事本不该告诉你,但看你与阿骨朵她们姐妹一场,我才告诉你实情,你可不要去和主上说,主上若知道了,必要怪我多嘴的。”娀英重重地点点头:“我知道的。”
均荦又道:“好妹妹,你想开些,三太子和六太子他们是什么身份,在我大秦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纳几个小妾又算得了什么事?别说是六太子了,便是日后三太子娶了亲,纳个十房八房侧妃,也是定然应有的。这原就算不得什么,你可别钻牛角尖。”
掖庭与浣衣局不过数墙之隔,可娀英等了三天才等到小曲儿回来。小曲儿回来那日,却见她长发覆面,被两个内侍架着回来。“娘娘有命,让她好生反省,下次可没有这样的运气了。”带她回来的内侍恶狠狠地抛下这句话,便将她往屋里一推,撒手不管。娀英赶忙扶住她,连声道:“有没有事?”
小曲儿茫然地扭过头,瞧了她一眼,可这一眼让娀英吓了一跳,只见她左脸颊上血肉模糊:“你……你的脸怎么了……”小曲儿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只喃喃地说道:“我这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娀英这才瞧清了她面上原来是被黥了一道一寸余长的伤痕,深可见骨,上面还被印了墨痕,瞧起来吓人极了。娀英心里难受极了,轻轻用湿布擦去上面的血污,小声问道:“还疼不疼?”
小曲儿的神情憔悴极了,平日里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如今深深地凹陷下去,愈发显得面色难看,她听了娀英的问话,身上却哆嗦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怖之事,整个人都缩到娀英怀中。娀英鼻头一酸,心中愈发难受,搂紧她道:“罢了,罢了,别想那些了,能回来就好。”小曲儿在她怀里蜷了蜷,半晌方哭出声来:“姐姐,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娀英将她扶到床边靠住,叹了口气:“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过去的事就别想了。”小曲儿哭了一阵,忽然咬着被角抬起头来,睁大眼睛问道:“他来找过我没有?”
“谁?”娀英一怔。
小曲儿的眸中闪过一点光亮,小声道:“殿下。”
娀英心中有气,忍不住哼了一声:“六太子?他有半点良心吗?明知你出了事,他却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不,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小曲儿忙为他辩解,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又好像在安慰自己,“他说他喜欢我,他会把我带回家的。他答应过我的……我这次能死里逃生,也许就是六太子在背后救了我,对,定是这样的,不然进了掖庭的人,哪有能活着出来的……六太子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娀英本想告诉她实情,可她从旁瞧着小曲儿喃喃自语的样子,忽然有些可怜她,也不忍再刺伤她,便违心地说道:“也许吧,他过几日又会来找你了。”
明明是敷衍的一句话,小曲儿却当了真。等身上的伤好些,她便每天早早地起床涂脂抹粉,又问娀英道:“你瞧,我脸上的黥痕还看得见吗?”娀英见那伤痕深得很,纵然她盖了厚粉,又哪里盖得住。但她不忍说破,便安慰她道:“看不明显了,我有盒伤药在小郡公处,我找他要来。那伤药十分有效,一抹上疤痕就会痊愈。”
“真的吗?”小曲儿瞧着镜子,神情却很沮丧,“哪有这样神奇的药。”娀英不忍她伤心,忙央均荦送信出去。这次均荦并不推托,傍晚便带了那七宝琉璃牙盒回来。娀英打开牙盒,却见里面的膏药几乎见底,有些歉意道:“这膏药剩不多了,等回建康,我再找那朋友要些。”小曲儿将剩的不多的膏药细细抹在伤口,一连几日果然淡了不少。小曲儿又高兴起来:“等我伤口痊愈了,六太子定会再喜欢上我的。”娀英忍不住说道:“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因为她样貌的改变而变?”可小曲儿一点儿听不进去,不住地向屋外探看,满心都还是期盼的:“六太子就快来接我了。”
许是因为面上的伤口并没有痊愈,过了几天,小曲儿便发起了高热。烧得厉害的时候额头滚烫,满脸通红,神志也有些不清,只是发着呓语,还喃喃念叨着六太子。娀英瞧着不忍,均荦却劝她道:“你救得了她一时,还能救得了她一世?能从掖庭出来,已费了三太子不少心力,难道还要给主上添乱子?”娀英却说道:“谁说要求他了?”均荦一怔,见她面色不愉,方知她真往心上去了,便岔开了道:“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娀英想了想,说道:“若能救一救,总还是要救的。可有法子求小郡公替她抓几服药来?”邓均荦气得直摇头:“你这个人,竟和这个小曲儿一样都是一根筋的。”娀英拉着她的手又央求道:“好姐姐,你就再帮这一次忙吧。”
邓均荦摇头道:“罢了罢了,我就算不替你送信,你也会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我就再替你跑这一趟吧。”第二日,来了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他隔着层层帷幔只用一根悬丝诊过脉,便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说小曲儿是得了时疫,要隔离出宫去治病。跟随来的黄门一听是时疫,吓得不轻,忙向诸位长使、少使禀报。掌管刑令的长使听后立刻赶来,皱眉瞧了瞧娀英后,说她们同屋住的,都不能留在宫内,按宫规须得出宫避住。这样倒好,娀英便正大光明地带着病得人事不知的小曲儿一起出宫了。两人刚出了宫人们出入的左掖门,早有东海侯府的羊车在外面等着了,将她二人一起带到了苻阳的府上。
桓玄一年不见,长高了不少,他瞧过小曲儿的病况后说道:“她怕是受了黥刑未愈,又感染了风寒,这才加重了病情。这并不是时疫,几服药下去就能好。”说罢,便拿过纸笔替她开方子,苻阳在旁笑道:“那时疫一说,是三太子找了太医用的一句托词罢了。不然你们怎么能这样轻易出宫?也多亏了皇后娘娘这次感染了时疫一直未愈,不然哪能这么轻易便允了。”言辞中大是得意,郗道茂在旁听了直皱眉头:“那可是皇后娘娘,侯爷小心这话传出去,叫人抓住了错处。”苻阳忙道:“那我不说便是了。”
娀英微觉诧异,以苻阳的性子,平日里除了苻宏,哪还有服的人,怎会对郗道茂这样言听计从?她不由得抬头瞧了瞧两人,却见郗道茂对到她的目光,面上忽然泛红,而那苻阳只顾瞧着郗道茂,目中大有痴缠缱绻之意,哪还顾忌得到其他?娀英扑哧一笑,本想笑话他们,却见郗道茂忙道:“我替娀英去收拾收拾屋子。”说罢,飞也似的跑了。娀英心下有数,又望向苻阳打趣道:“小侯爷还不追去帮帮忙?”苻阳竟也罕见地露出些尴尬的神情,见苻宏进来,忙道:“三太子来得正是时候。”又拉着桓玄道,“走,走,小郡公,咱们上外面开方子去。”桓玄茫然未解,便也被他拉了出去。
除了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小曲儿,屋里便只剩下了苻宏和娀英二人。两人又是独处,苻宏兴致匆匆而来,便往娀英身旁凑去,谁知娀英往边上挪了挪,显得有些疏远。苻宏瞥了瞥小曲儿,找话道:“没想到她面上伤得这样重,倒是不好医治。”娀英气恼不已:“那还不是有人心肠歹毒。”苻宏被她抢白,方感觉到她心绪不佳,便问道:“这次出来可还顺利?”娀英嗯了一声,也不多话。苻宏只好又道:“那日听均荦说你想找桓小郡公替小曲儿治病,我便找了一个熟悉的太医去,没有生出什么事吧?”
“没有,三太子安排得周到妥当。”
听她微带讥讽,苻宏有几分诧异:“怎么?那太医哪里怠慢了你?”
“他怎么敢?”娀英忍不住冷声道,“三太子是怎样的权势,要人怎样便怎样,谁敢违抗?”
苻宏怫然不悦:“我是哪里得罪了你?我一片真心对你,何事都顺着你,你怎么如此让人寒心。”
娀英扭过头去,只看着床上的小曲儿,道:“三太子,我是卑微之人,受不得您贵人的真心,以后这样的话大可不必说了,你有你的阳关大路要走,我带着小曲儿回建康去寻医求药,我们互不相干。”
苻宏气得手脚发凉:“我费尽力气把你们救出来,就是要听你这样的凉薄言语?”
“我就是这么个薄心薄肺的凉薄之人,”娀英嘴里发苦,仍硬邦邦地顶了回去,“三太子白费力气救我了。今日认清了,以后便不会吃亏了。”
苻宏倒退几步,连声道:“好,好,算我看错了你。”
两人吵了一架,苻宏盛怒之下推门而去。郗道茂进来时奇怪道:“三太子好好地过来,怎么气冲冲地走了?”
娀英仍没好气:“谁知道他?”
郗道茂凑近了瞧,却见娀英眼圈红红的,心知她哭过,便叹了口气道:“这番三太子救你们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心力。我听苻侯爷说,他使人去求了慕容贵妃,这才买通了太医。不然哪里能轻易把你们救出来。”娀英扭头道:“我不领他这个情。”
“你领不领是你的事。”郗道茂叹气道,“但你瞧瞧这位曲姑娘,刚才听小郡公说,若不是这次出来得及时,再耽误下去只怕性命不保了。”娀英回头望着床上的小曲儿,怔怔地瞧了会儿,忽然落下泪来:“郗夫人,我想带她回南边去。”
郗道茂愣了愣,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目中露出一丝同情之色。
等郗道茂出了屋子,却见苻阳等在廊下,十分焦急道:“怎么回事?怎么三太子如此生气地走了?”郗道茂摇摇头:“大概是闹了些误会。”苻阳往屋里瞅了瞅,小声道:“女人怎的这样不讲道理。”一转头见郗道茂瞧着自己,他忙改口道:“说的可不是夫人您。”郗道茂叹了口气,却有些忧心:“也不知娀英是怎么了。”
在桓玄汤药的调理下,小曲儿的高热退了,人也慢慢清醒过来。养了几个月,等到开春的时候,她总算好得七七八八,可以下床走动了。但无论郗道茂和娀英怎么劝,她始终不肯出院子,只缩在房里,眼中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郗道茂瞧着暗地里摇头:“再这么下去,好端端的一个人便要废了。”连桓玄也道:“大夫只能治身上的病,心里的病是治不了的。”
娀英更是着急,便去劝小曲儿道:“我们出去踏青好不好,你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了,难道不想出去瞧瞧?”小曲儿摇摇头,轻轻用手抚着脸颊,她掌心触着自己的伤口,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脸上的黥痕仍然显眼。娀英急道:“你这么下去,难道一辈子都躲在房里?”
正说话间,却见苻阳推门而入,笑道:“你们瞧瞧,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众人朝他望去,只见他手里拿了一顶帷帽,难得的是竹编的样式,轻巧极了。帽子上面缀着一层珠丝白纱,好似一团薄雾一般。郗道茂叫道:“呀,这东西好,难得能在长安买到,竟和南边的一模一样。”苻阳笑道:“那是自然,这是从南边带来的,今岁建康最流行的样式。”
郗道茂和娀英相视一望,便将这帷帽戴在小曲儿头上,替她放下面纱,轻轻系了丝绦,娀英早取了铜镜来:“小曲儿你瞧瞧,好看不好看?”自从脸上受了伤,小曲儿已有许久不肯照镜,猝不及防地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她本能地想躲开,可忽然她的目光滞了一瞬,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下巴尖尖,帷帽轻轻地罩住了她的面容,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一点影子。郗道茂夸道:“真美啊,活脱脱的是我们南边的女孩儿。”娀英更是难得地夸赞了苻阳:“小侯爷有心了,难得办了一件大好事。”苻阳却不爱听:“这话说的,好像我平日里不做好事一般。”
众人都笑了起来,许是被大家的笑容感染,小曲儿仔细地望了望镜中的自己,第一次没有推开铜镜。“小曲儿,我们出去透透气吧。”娀英笑道,“都闷了几个月了,出去踏青可好?”郗道茂也说:“今日立春,我们带上酒和春盘,出去玩个痛快。”小曲儿轻轻点点头,桓玄高兴道:“太好了,走吧。”苻阳马上道:“我这就准备车马,咱们索性走得远些,上乐游原去。”
乐游原位于长安城东,地势颇高,草木繁茂,自汉时起便是一处冶游之所。到了今时,因为天王苻坚酷爱狩猎,索性将行宫建了在山上,因而许多公侯贵族都在山下置了别业,权当冶游之用。苻阳也不免俗,在山下置了偌大几进院子,等众人进了门,他便扬扬得意:“我这院子置得不错吧?”这院子雕龙画凤,描朱漆金,一望便知花费不菲,郗道茂笑而不语,却听娀英扑哧笑出声来:“小侯爷置办得这样富丽堂皇,竟不像是在山间了。”桓玄一唱一和:“建在山间要得野趣最好,这院子太新了,没甚野趣。”
苻阳回过神来,闹了个大红脸,反倒是郗道茂为他解围:“也不一定天然野趣就好,小侯爷这院子处处精致,住着也舒坦。”“就是。”苻阳又得意起来,“要那些枯藤乌墙有什么好看,我这院子住着多舒坦。”娀英吐吐舌头,与桓玄相视促狭一笑。
几人收拾妥当,桓玄便提议趁着天色还早,先去爬爬山。众人都无异议,便向山上行去,几人说说笑笑,路上倒不寂寞,连小曲儿跟在后面,虽然话语不多,也是兴致勃勃。行到半山腰的乐游庙,苻阳瞧几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便道:“先在这里歇歇吧,用些春盘,再做计较。”几人进了庙中,郗道茂抬头望了眼,招手对娀英和小曲儿道:“你们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原来那神坛上供着一个男子,身着黄袍,戴着朝天冠,手拿一柄龙泉宝剑,看面貌甚是俊朗,也瞧不出什么年纪。
娀英奇道:“这供的是谁?”郗道茂笑道:“这大概是张天师了。”众人都不知张天师是谁,便也不甚在意。
苻阳领着人在庙后寻了一片空地,刚将春盘摆上,自有侯府的下人将竹席铺在地上,又置了软垫,样样布置精巧,十分适宜。所谓春盘,是拿薄汤饼滚熟放凉,一张张揭下来放在盘中,薄如蝉翼,几乎透明。另备时令小菜,切成细丝盛在食盒里,吃时用饼卷住,佐以五辛。这本是汉人的吃法,氐人习汉俗已久,长安也有此俗。娀英卷了个春盘递给小曲儿,笑道:“你尝尝,在龙城可没有吃过这个吧?”小曲儿点点头,小心揭起面纱一角,抿嘴咬了一口,刚说了句“味道不赖”,就听到庙外嘈杂起来,似是许多人往庙里走。接着便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笑道:“六弟,这里清净,记得后院是有个净房的。”
“哈哈,人有三急,倒叫三哥见笑了。”
说话的人不过二十上下,双眉棱起,仪表堂堂,与皇后颇有几分相像,只是眼眶下有些青黑,倒有几分淘虚了的样子。娀英转眸瞧见小曲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这人正是六太子苻融。再看苻融身边站着的人,一身青罗袍,身长颀立,与苻融一高一低,更衬得鹤立不凡,娀英不得与苻宏对视,忙低了头。
未想到苻宏竟与苻融一并来了,苻阳一惊,顾不得许多,赶忙上前见礼:“臣弟见过二位太子。”
“是你啊,”苻融不以为意地一摆手,“你在这里做什么?”
如今苻融风头很盛,自从传出天王生病的消息后,在皇后的支持下,苻融从西线火速撤回,然后便以监国自居。苻阳怎敢得罪他,忙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在这里逛逛,既然二位太子来了,我们另找地方。”
“不必了。”苻融一笑,目光一转,瞥到了娀英等人,只觉几个女子皆是貌美。他本就是色中厉鬼,伸手一指道,“既在这里用,让她们陪着就是了。”
苻阳面露难色,忙向苻宏瞥了一眼,低声道:“这恐怕不妥。若是六太子想叫姬人,臣弟这就让人去城里叫几个美貌的歌姬来助兴。”
“从这里到城里多少路程?来回半天便去了,干等着岂不扫兴?”苻融没好气道,“不许扫兴,就要她们几个陪着就是了。”
郗道茂与娀英面上皆有愠色,忽听身边有个童稚的声音道:“六太子,她们随我从长安来,来长安是客,并不是下贱的姬人。”却是桓玄说话。
苻融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瞧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也有你说话的份?没砍你的头就很仁慈了,这里哪有你聒噪的份,小孩儿快滚回去吃奶吧。”
桓玄怒道:“六太子何等身份,怎能口出狂言,辱骂使臣。”
“辱你如何?”苻融对左右道,“把他绑起来,好好教训教训。”
眼看局面不可收拾,苻阳急得团团转,却听苻宏开口道:“六弟,既是出来寻乐,何必找些不快。”苻融一怔,只听苻宏笑着说道,“父皇如今在病中,绝不想此时与南边再起纠纷。”苻融愣了愣,说道:“放了他。”再看苻宏又要说话,苻融却来了脾气,摆手道,“三哥,这几个女子我都要了,你不要再说。谅那南边的小皇帝,也不敢为了几个女人跟我过不去。”苻宏还未接话,却听娀英啐道:“呸!什么六太子,让人不齿。”
“我怎么让人不齿了?”苻融见她生得标致,不怒反笑,凑近几步去摸她下巴,却被娀英一偏头躲开,苻融笑道,“好,好,我就喜欢这样有脾气的。”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只听门外有人道:“六太子,不是说歇歇就走吗?妾身在车上等你半晌了。”却是个女子的声气。苻阳暗道侥幸,擦了擦额上虚汗,口中赔笑道:“原来六太子还带了太子妃娘娘,臣弟这就去拜见。”
“不碍事,是外室小星。”苻融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这就走了,吵什么!”
那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只见她衣着华丽,头上遍饰金钗,身披昭君袍,更衬得眉目如画,却不正是阿骨朵是谁?
娀英与她目光一对,两人都呆住了。
“六太子。”忽然有人从旁轻轻地唤了一声。娀英心知不好,却见小曲儿竟然越众一步,走了出来。
苻融本没有在意她,此时见她出来,又是轻纱蒙面,身形婀娜,心想也是个美人,不由得觍着脸笑道:“美人唤孤何事?”
“六太子还认得我是谁吗?”小曲儿腰肢一扭,轻声笑道。
苻融风流惯了,哪里记得起来,抬着头想了一会儿,却不想小曲儿一把掀开面上的白纱,柔声道:“六太子,你瞧我生得美不美?”
只见她双颊黥着两块印记,黥汁深陷肌骨,可怖极了。阿骨朵惊叫一声,倒退几步,再看苻融也是变了颜色。
“你说,我美吗?”小曲儿好像毫无所知,继续向前行了一步,走到苻融面前,向他挑眉一笑,目送秋波,若是美人做此姿态,自是再美不过,可在她做来,便只显得恐怖。果然苻融一把推开她,不耐烦道:“哪里来的疯婆子?”
小曲儿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尖声哭叫道:“六太子,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小曲儿啊?你夸我生得美,还说要替我画眉,你忘了吗?”苻融哪里肯理她,仿佛躲避蛇蝎一般,面色铁青地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不待旁人跟上,他第一个冲了出去,好像怕小曲儿追上来似的。
苻融带来的侍卫都出去了,只有阿骨朵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地上疯癫的小曲儿,她竟好像说不出话来。
还是郗道茂最先醒过神来,忙扶着小曲儿到庙中安顿下来,苻阳也跟着去帮忙,自是怕小曲儿有什么闪失。
娀英走到阿骨朵身旁,小声道:“你快走吧,小曲儿看到你,更受刺激。”
阿骨朵目中含泪,小声道:“我不知道她会这样。那日我去求六太子救她,却被太子妃关了起来。后来六太子把我放了出来,让我侍奉他。我本来不肯,但为了救小曲儿,就从了……我没想到小曲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这都怪我……”
“这不怪你。”娀英叹了口气,也觉得无计可施,“但让她认清现状,也比活在梦中好。”
阿骨朵擦了擦眼泪,毅然道:“我与小曲儿情同姐妹,我不会让她白白牺牲!”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娀英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发怔,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来不及想明白,便听身旁的苻宏轻声道:“你见了她,便不会误会我了。并不是我将她送给六弟的,是她自愿相从,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娀英转过头去,只见苻宏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我不会,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
娀英本有几分动容,可想到小曲儿和阿骨朵的处境,又忍不住齿冷:“在你们贵人眼中,旁人就如草芥子一样,折损些个,有什么关系?”
苻宏直直地望着她:“我说过,我的心,天地可知。”
娀英一时怔住,却听庙外传来苻融的声音:“三哥,还磨蹭些什么?”苻宏不便多说,又深深地看了娀英一眼,这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