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铃从把这件事给母亲说后,看着母亲深深浅浅的说了如此多的话,已经赶得上以往半月的话了,便知道母亲对柳怀言一万个不放心,对自己可能会远嫁一万个忧心。这会子看着母亲一直在忧愁的眼眸,凤铃把能想到的法子想了一个遍。
若是柳如絮愿意跟自己到这天心崖上来,那真是皆大欢喜了。可若是他来,成天待在这阴冷潮湿的山上,会不会烦闷。尚且他在京畿原本是有师傅和师弟的,跟着自己倒像是入赘。他不介意,万一他师傅不允呢?自己所知道柳怀言和情况,也是念珠所提起的,到底柳怀言心里怎么想,儿时如何度过的,因为在隐梅山庄时日浅,也没聊到深处出去。凤铃转念一想,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那柳怀言并未说此生要跟我一起度过。——可他将青鸟留给我传信,也不曾对旁人多说什么,那必定是对我有意。他离开京畿的确不妥,那我就讲爹娘一起带到都城好了,反正到时候总会有法子的。
“心儿,娘亲叫你呢?你在想什么?等你爹回来,我同他商议一下。天冷了,快回房去,晚上叫只影再给你垫一床雪花被。对了,你那屋子里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雪燕,你可看好了,别被那些毒物给吃了。”
只影和暮雪提着灯笼在门外已经侯了多时,一来少主这次出去甚久,终于回来了。二来少主单独出去游历肯定有很多趣闻。
暮雪在微风里等得有些烦躁,只影压着声音说:“少主一会儿就出来了。”
门同时开了,凤铃一边从夫人房里走了出来,一边整理披在自己身上雪白的薄狸,一边应承着里面的母亲:“那雪燕可真会挑地方,竟跑到这天下最不该来的地方”。
暮雪只影欢喜的迎上去,却见凤铃面色阴郁,便什么也没说没问。
“有一件事不知公子是否想知道。”暮雪在将近凤铃卧房门口说。
“是今日被我爹惩罚的弟子?”
“公子,那人根本不是唐门的弟子,只是穿了一身弟子的衣服。”
“暮雪,你如何得知?”只影轻轻问。
“姐姐傍晚叫我去给公子摘后山柑橘回来时,为了方便赶快回来,我走了一条小路,哪知道草长得太高我迷了路。走过了平日回唐门的暗道,又转回来时远远看着周师兄和吴师兄将那弟子的衣服换了去,然后往山下去,那弟子嘴里咿咿呀呀,实在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只是周师兄这人本来就嗓门大说:“唐门虽然不会找你麻烦,你从哪里来,就不要回哪里去了,你师傅张大夫那我会亲自把你刚才写好的信给他。这是一千两银子你带着,最好带着家人离开蜀地,去过逍遥日子吧。”
“周师兄可看见你了?”
“我哪里敢让周师兄看见,赶紧躲在离路很远的草丛里。等他们走了半炷香的时辰才敢出来。”
“给锦聪接生的不是锦青的奶妈翠娘吗?”
“禀公子,翠娘在小公子出生头一天咳嗽不止,于是堂主让周师兄连夜请的大夫上来,那大夫我们都没见过。等到小公子出生后,翠娘的咳嗽突然之间就好了,谁平日里咳嗽不都是小半月才会好,所以我和姐姐觉得蹊跷。”
“那人可能被割了舌头或是下了禁言蛊,此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我娘也不能告诉,虽然有蹊跷,但你们一定不能忍不住就给平日在一起的姑娘们说,特别是五婶房里的小雀好打听又最是传话快。”
“公子放心,暮雪什么也不知道。”
“兴许是我们多想,也洗漱完了,咱们躺下吧。知道你两一定好奇这半年我都去了哪里,我这次出去可遇见了好几个妙人和不那么妙的人,去抱你们的枕头过来。”
暮雪只影欢喜的去抱枕头的空隙,凤铃一个人琢磨:五叔他既不修仙修道,也没什么抱负,更对江湖纷争没兴趣。爹说他从小到大除了练剑和养蛊,就喜欢烹饪佳肴,年幼时喜欢跟在这唯一的姐姐四姑母身后去后山抓各种仙鸟和走兽。五叔的心思从来都不深,他这是在隐藏什么?
回到万卷楼,凤铃用加了榭香榕的毒,贞蛇油和鬼兰上的露水混合的墨汁,以防潮湿和小虫,提笔记下自己这半年的游历。
川流湖海,山脉青林。
这一路不曾遇到精怪仙人,倒是遇到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一起的帮小姑娘采莲的遇到自在和尚,有被自己所救的花善公主,还有在雨天被众人吓得半死的念珠郡主,泰然自若的柳怀言。以及经过巷口的百闻轩,百闻易。
——对了,柳怀言!我得给他写一封信,告诉他我安全回到天心崖,以免他担心。
凤铃咬着狼毫墨玉做的笔杆,把墨玉都磨出牙印来都不知道给写什么。是写不痛不痒的:我已安然回到拢月山,家中新添了人丁。
还是写得长远一点,过几日是我要接任唐门副掌门,不知道你到时候是否能来景州,正好和长辈商议嫁娶之礼?
暮雪端来一些小点,见凤铃嚼着笔杆:“少主,您这是?”
“暮雪,你跟情郎分开的话,最好给他写什么得体一点,又能表达思念呢?”
“我们不在你身边,竟然错过这么大的事。少主,快告诉,哪家的公子?哪个门派的?昨夜怎的没有告诉我们?”
“昨夜啊,我才说到寰门夺剑,你二人就已经呼呼大睡了。要不,我说,你画,你就不知道了吗?”
暮雪研磨,凤铃一看,墨汁都已经干了,自己到底纠结了多久?待暮雪铺好生宣纸,凤铃含着笑意说:昂藏七尺,星眸剑眉,青裳布衫,发如泼墨。一把玄铁三十二寸易水剑,剑锋闪着淡淡的星光,寒光逼人。他整个人美如冠玉,却又温暖细腻。
“少主,你的小舌头都笑出来了。”
“赶紧画,旁边要飘一些芙蓉花,还要题字:最是君去绊人心,不怨雨夜一相逢。”
只影进门:“少主,你们什么事笑得半个天心崖都听到了?”
“少主在让我画情郎。”
“好想见到他,见到他,啊。”
只影对凤铃翻个白眼,“少主,你的体面哪里去了,这里是唐门苍蝇都飞不进来,何况一个大活人,除非他是神仙!”
“我的心情,你们不懂的,不对,是你们暂时还不知情是何物,等你们有了心仪的人,就不会再笑我如此痴呆卷傻。我想见他,就像锦青想吃辣子鸡丁一样,像暮雪等着下雪天一样。”
“少主,这句话更贴切一些吧: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
“妙极。”
暮雪旁边作画,凤铃重新铺好宣纸,写到:远埙无人听,负却才情,谁撩幽心?若得兰舟一叶,载去心事粼粼。捻笔惹人笑,衣带娑风,原是思君。
凤铃看着自己学着锦青的文法,给柳怀言写的四不像突然哈哈大笑,干脆不再看,交给只影叠好卷在子竹筒里,唤来青鸾带走。
青鸾鸟带着子筒飞出墨黑的七层万卷楼,飞檐上的四十九只古铜蛊铃叮叮作响,飞越苍绿森林一直往京畿方向。
晚上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打在屋檐上。
晨光才亮,凤铃披衣起床,对寒窗写简信:
我有相思意,与君书为知。
又恐昨夜风,青鸾耽行程。
等了好些时日,凤铃日夜在那庞然的黄葛树下也没等到那青鸾鸟回来。凤铃写了青冧门的地址,让门中一憨厚又可靠的弟子陆云川,快马送过去。这样,就不怕青鸾鸟雨中迷路打湿了信笺。
又过了几日,唐晋了禀了掌门和诸位长老商议之后之后,正式把副掌门之位传给凤铃。唐天之未在宗祠和到万卷楼来说一言半语,就嘱咐凤铃三叔唐晋程安排一月半之后传位仪式。
——却不是副掌门之位,是唐门第二十七代掌门!
唐门开始广发请帖通知江湖各大门派,以及蜀地一些山庄前来,见证传位仪式,共襄盛举。
唐晋程主持各大门派的住宿,光是蜀山和峨眉就有二十余人需要单独的房间,加上随同弟子也需安排集中住宿。
锦青带着可靠弟子七人下山提前去采购农夫家正在地里的蔬菜瓜果半个月后按量采摘完毕送往天心崖上,连续送二十天。
凤铃的爹唐晋书则是负责调遣门人工匠修缮上天心崖的大道和石路,又命自己坐下的三个精明弟子:王子文,田天,吴一午组织弟子在大道和石路的每隔一千个阶梯的转弯平地处一边修休憩亭,并保证亭中茶水供给现在修路的门人,以及掌门接任大典之前和之后的各门派上山弟子的茶水供给。
峨眉,蜀山,龙虎山,青城山雄壮些的弟子,也在两三天后几十人。十几人不等,陆陆续续往拢月山上授命赶来帮忙修建工事。
天心崖山高风寒,往年已经下了两三场小雪。今年整个拢月山十分热闹,外聘工匠和景州各派弟子五百余人,在山上叮叮当当敲着石头和木头,因为各派之间时常一起斩妖除魔,修河堤引水和救火,各派相互支援支撑,所以弟子之间分外热络,一边铺着水谷草在已经搭建好的凉亭上,一边其他派的师兄在师弟面前演练剑法,相互传授道法和口诀,餐间要不是在说起上一次掌门接任大典来过的武林前辈一些豪气冲云霄的江湖事,要不就是看师兄间的比剑,让师兄再慢两倍的速度给新入门的弟子看清楚。
唐天之则亲自挑选了门人,安排在景州各个关口和路口,确定江湖各派的来人人数和情况。并派人安排一路进蜀的客栈,接待友派。
凤铃则根本没被安排什么事,整个拢月山就她一个闲人,暮雪和只影则在给凤铃再赶做将要下山视察的裘炮和风衣。凤铃日日持了不疑剑,在后山练习轻功和掌门剑法,偶尔在万卷楼最高处藏书阁里翻阅唐门前二十六位掌门所写的【唐门要录】,【唐门本录】,一些只有掌门才能启阅的秘卷。
半个月后,各派的到场情况都已经回执得差不多,唐门上下已经安排好了各派各门住宿,蔬菜瓜果农夫已经一行二十人往拢月山送来。唐门道路和门楣大修一翻后显得更加庄重神秘,锦青带着好一些盆栽冬梅来让凤铃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