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之间,在千目雪山上已经过了八千多个年头。水神在天望台的边缘看着脚下万年不变的积雪,如同一旁的石玉一般巍然不动。偶有夹着细雪的北风吹起她的白衣绫带,才得以佐证这是个活人,而不是屹立的座山雕。
人间的气候已是春,对于这座雪山而言,冬和春唯一的区别就是雪下得是大还是小。
八千年前满师的她出了昆仑山之后,就低调的在南山南汸水边上造了间小木屋居住,倒也自得其乐。
而后一日,天帝使者来访,招她去了东海的幽壑。
琅嬛阁前水汽升腾,烟云缭绕,踏着玉阶进了光华园,天帝在青石台上独自一人对着一盘残局。他未抬头,只清浅地说了一句:“贤侄坐吧。”
就像家中和蔼素朴的长辈一样,一丝儿高高在上的谱子都没有。
她找了个下首的位置,安静地等他发话。
“雪山里面的那老东西最近不安分的紧,贤侄可有听说?”
当年集诸神之力将当时的魔君罗杀封进了炼妖壶。而后将炼妖壶投掷在千目雪山下的熔岩里,又在火山口加了重重封印,这才解决了这个六界大患。
然不久前,听说那里的封印有所松动,前水神玄冥前去查看,与那炽炎魔碰了个正着,当下大战一场,将那魔头打了个落荒而逃。
仙界知晓魔界依旧对罗杀虎视眈眈,决定找个合适的神仙镇守天目雪山。
不明就里的她顺着天帝的话说:“小仙有所耳闻。”
“当年吾与你父亲,联手战神西徨,倾尽八荒**之仙力压下魔族之乱,在那场天魔大战中众仙凋落,死伤过半。这来之不易的承平盛世,不得有失。”
身为慧智金仙的后代,对父辈创下的这份荣耀,自然有守护的责任。
她理所应当地答道:“若天帝有需要差遣之处,小仙自当全力以赴。”
天帝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吾与你师尊传达过意旨,如今天界御水之力,当不出你之右,不知贤侄可否愿意去镇守天目雪山。”
彼时闻得此言,年少天真的她还以为这是一件不甚困难的差事。何况天帝赐她一座仙宫,封了仙位,荣耀加身,于是乎她美滋滋地去上任了。
离开竹林的小木屋时,她还在为自个又是升官又是换大房子而欢欣鼓舞。
从小跟着照顾她的午阳见她这般兴头,不忍打击她新生的积极,只委婉地说:“那边人迹罕至,你可耐得住寂寞?”
“那只是神职之所,若是无趣了,常回来玩耍便是。没什么大不了。”
午阳毕竟看得比她长远:“只怕你将来后悔不及。”
她来到昆仑山,对着空无一人的太墟殿磕了三响头,当是与师尊辞行。
她与午阳在云头上行过千万里神州大地,有莽原有丛林,有山丘有湖泊,皆生动婉转,繁荣美好。
直到过了北山北,那股子热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沁凉沁凉的还能抖个激灵。
“姑姑,我们有多久没看见活物了?”
“见到的最后一只雪豹,也是在千里之外。”
“那千目雪山上,应该有活物吧?”她怀着忐忑的心情,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活物倒是有,就那一个,与你所想恐有所不同。”
她心中的忧虑愈加深重,嗫嚅道:“难不成您说的那一个就是魔头罗杀?”
“确实如此,雪地极寒,本就是个是非之地,加上火山中的那个魔物,这么些年除偶有人去查看,一般人是不会靠近的。我原本不愿你前去,但是既然你师尊认为你可去,那必然有他的考量,姑姑陪着你就是了。”
何况年纪轻轻的她便避在竹林一隅,实在是霍霍了一身好本领。如今这番也算奇功一件,好过碌碌无为。
午阳望女成凤的心情与一般的母亲无异。从慧智托孤起,两人相依为命,感情与世间的母女情一般无二,或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御赐仙宫凉升殿就矗立在火山口上,等她们一到,天帝派来的打点的仙官就火急火燎的交接完,一刻不耽误的乘风而去。余下两个弱女子在凌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如今的心情可谓是透心凉,一直从脑门凉到了脚指头。
这一刻她才开始后怕,连午阳也有些许悔意,兴许孩子安于平凡才是正途,人生最紧要之事是留得这条命。仙宫雕栏玉砌虽然精巧华丽,但是底下就是火山烈焰,这冰山下的火种,可不知什么时候会生出毁灭性的灾难来。
随后的日子,午阳与她几乎无一日安眠,每日里忧心忡忡。
不久之后玄冥大神前来探望,对这个惊魂不定的女仙指点了一二。
“水可成冰,御雪如御水,如出一辙,并无二致。”
他传授与她寒英跳珠**,习得此法,便可将雪化水,遇水成冰。至此之后,身处迷途中的她得以窥见一丝光亮,此后的时光便开始艰难无比的修炼。
这一呆,便到了如今,熬过漫长的流年,熬过了六界人事更迭,更是熬成了新一任水神,也成功将自己从稚拙的少女熬成沉稳的老姑娘。
寒风依旧浅浅的刮着,约是晌午时分,雪不见小,反而越加密集。
午阳看着凉升殿上空原本和雪原相映成辉,洁白澄净的苍穹上倏然间浓雾翻滚,心下暗道不好,看来是天劫将至。
她隔岸望着天望台上的水神,急切地唤道:“姜遥……”
水神伸出右手制止她前行,摇头说:“姑姑,退后。”
这是打修炼开始第三次天劫,第一次是在昆仑山中,有师尊在上,师兄保护,渡得很顺利,堪堪休息些时日便大愈。第二次是在南山,午阳助她五分法力,才勉强渡过天仙劫。
如今这番天劫,是真仙劫,若能活着渡过,则长生久视。
姜遥知道这一次,再没人能伸出援手。
“信我。”
午阳看着天地间她这一身孤影,虽无依无着,却超然自立,颇具顶天立地之磅礴大气。她眼中潮湿,心道,吾儿长大始成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