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七星河边。
堤岸边几个穿着对襟小袄的妇女正在浣洗衣物。天气已经入秋,清晨时分颇有几分凉意。双手浸在水里微微泛红,几个婶子一边洗,一边哈着气,用力抡着洗衣槌子,多洗一会身上便暖和了。
洗着洗着,见河岸边漂来一个竹篮子。
“她刘婶,是不是你的竹篮子,漂老远了。”
刘婶抬头一看:“不是我的篮子啊,她王姨,是不是你的啊?”
“我的不是在这吗?咱们捞过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王姨说着去河岸掰了根柳枝,够了三回,终于挂住了篮筐,将它拖到岸边。
里面一个简单的包裹,打开一看,大家一起念起了‘阿弥陀佛’。
是个赤条条的女婴啊,脐带没结痂,看来是刚生出来没多久,生下来就被扔了。女婴在冰凉的水里浸得手脚发皱,冻得青紫交加。她紧紧闭着眼,一声哭喊都没有,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哎哟,造孽啊,就算不养,送人也行啊,扔在河里不是存心要她命嘛!”王姨赶紧将湿了的包裹扔在一旁,将未沾水的干衣服给她裹了几件,抱在怀里给她暖和着。
暖了许久,娃娃依旧紧闭着眼,手脚都没有蹬一下。
“看来是活不成了,还是找个地方埋了吧。”王姨见她没有反应,不愿再浪费时间。
刘婶将孩子接了过来:“我看看,还在出气,没死呢,不能埋。”
“早晚得死,当年我家老大生出来就是这样,一口气憋不上来,就回去了,唉,活不了。”
“你没让大夫去瞧一瞧,兴许就瞧好了。”
“谁家里有这个闲钱去看大夫,又不是带把的,浪费钱。”
刘婶看着怀里的孩子,心中不舍,说:“我还是带回家养养看吧,万一养活了呢。”
“你家没女娃瞧着稀罕你带回去吧,我敢打赌,撑不到明天天亮,这娃也该没气了。”
“她王姨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万一养回来了呢。”
“我可没有瞎说,不信咱们明天看看。”
即便是这样刘婶还是舍不得扔了,将衣服紧吧紧吧,将她抱回了家。
刘婶只有一个半大小子,生了他之后伤了身,再没生出个崽来,如今捡了个女娃回家,好歹也是希望能养活的。
用小火炉熬了一锅白米粥,晾凉了,用汤匙舀着上面一层粥油喂她。但是那女婴牙关咬得紧,怎么都喂不进去。
她儿子小六在一旁拄着脑袋看着,问:“小妹妹是不是睡着了,怎么都不动一下?”
刘婶一阵心酸,又不好说真话,便道:“许是睡着了,等她醒了再喂喂看。”
舍不得放下,就抱了一早上,中午他的男人大牛从外头回来,进门就喊饿,一看灶头空荡荡的,只有一瓦罐的白粥,就抱怨:“老子在外头累死累活,回来连口热饭都没得吃,你个娘们一整天在家干啥呢!”
小六闻着声跑出来,将手放在嘴边说:“嘘嘘,爹你小声点,不要吵醒妹妹。”
大牛听完大笑:“瞎说啥呢,哪来的妹妹,你娘搁家里一天还能产出个崽不成。”
“不是俺娘生的,是俺娘捡的。”
“捡的,那好啊,给你当童养媳。”
大牛说着便迈进了屋子,刘婶手里还抱着那孩子,老还想往她嘴里喂点东西。只要能吃,就能活,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
大牛低下头看了一眼,立马看出端倪来:“你哪里捡得娃,我看不中用了,你捡回来干啥,添晦气。”
“你少说两句。”刘婶眼睛不曾离开手中的孩子,酸楚道,“这么好看的孩子,我是真舍不得。”
大牛又低头看了一眼,说:“长得是挺好看的,你打哪捡的?”
听说是河里漂的,他连连摇头:“这种霜露天在河里泡了,别说一个小孩,大人也禁不住啊。你舍不得归舍不得,养不活也没有办法。”
“这还有一口气呢,我总得试试。”
大牛看她心酸的样,有些不忍,说:“这样吧,你先给我弄口饭吃,吃完我要上一趟镇上,带上她让大夫看看。”
刘婶这才恋恋不舍将她放下,去张罗午饭去了。
等大牛吃饱了,就将驴套上嚼子,拉上刘婶到镇上去。
到了地方,大牛将钱袋递给刘婶说:“你且带去看看,若大夫说救不了,咱也别白费功夫。你看好了来市集找我。”
刘婶应了一声,穿了几个巷弄,来到常去看病的大夫医馆。
“大夫,你帮我看看这个孩子。”
医馆里今日人多,她也不管大夫忙不忙挤上前将孩子放在大夫面前。
那大夫只略微回头看了一眼,就说:“送来晚了吧,都没气了。”
这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来,刘婶还在垂死挣扎:“这……这不是还有气嘛,大夫你好歹好好看看。”
大夫伸手摸了摸她的手,又探探脉,说:“都快僵了,医不了,找个地方好好葬了吧。”
“真治不了?不治了?”
大夫对她摆摆手,转身替另一个接骨去了。
刘婶踉踉跄跄走出医馆,对孩子念叨:“孩子啊,你我无缘呢,我也不想将你扔到万人坑里,赶明儿就将你埋在后山,希望你来生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受这种罪了。”
她又重新穿过巷弄去往集市,走在拐角处,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婶子,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刘婶抬头一看,好生俊秀的一个年轻人。
她收拾好心情,尽量平缓些:“没事,没事,让你见笑了。”
说罢,便将孩子紧了紧,提脚要走。
“等一下,婶子,你家孩子是不是病了?”那年轻人又问。
刘婶停下脚步,转身回他:“唉,我这孩子非是病,怕是要卒啊。”
年轻人低头细细看了她一眼,说:“兴许还有救。”
“大夫都说了,救不了,你难不成比大夫要厉害?”
他低头一笑说:“那可没大夫厉害,不过我有一偏方,兴许能用得上。”
刘婶听后,心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你真的有偏方?”
“嗯。”他点头,“不过我看这孩子似乎病得挺重,想治好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这……这,要不,你将孩子带去吧,我虽想养,但实在没这个能耐。”刘婶也顾不得其他,一听他能救,跟找着救命稻草一样。
年轻人摇头:“我行走江湖四处游荡,带着她也不方便,不如这样吧,我将她治好之后送回婶子处,不知婶子家住何方?”
“出了镇子朝南走,牛家村……你……”刘婶将孩子递给他,又犹豫了,怕是这一给,连孩子的尸首都找不到。
“你真的能治吗,如若真能治,我可以将孩子交给你,但是倘若你不来,我又该去何处找你?”
“这样吧婶子,我随你回牛家村,在村里找个地方落脚,等将孩子治好了,我再走,这样可行?”
对于这个年轻人的话她是将信将疑。
但是她亲眼看见他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掏出药丸,喂给那孩子吃。分明那孩子连粥油都喝不下去,但是让他掐着喉咙,把药给吞下去了。
刘婶认为这个年轻人还是有些本事的,至少有他在,能将东西喂进去,只要能喂进去,就有生还的希望。
随着大牛回到家,颠簸了这一路,刘婶发现这孩子会喘气了。
“孩他爹,你看,是不是,你看,好像活过来了。”
大牛前面赶着驴回头看了一眼:“就你神神叨叨,还说遇到奇人。我看还不是一样,胳膊腿都不见蹬一下的。”
话刚说完,怀里的人几不可闻的抻了抻。
“她动了,真的动了。”
“好好,动了,信你了还不成,这一天天的。”
刘婶回到家,没想到那年轻人比她先到,已经等在村口。
大牛问:“孩他娘,你说的就是这个年轻人?他能治病?”
“反正这孩子都说治不了,让他试试就试试,说不定就活了。”
“简直瞎胡闹。”
君屹是偶尔路过小镇,原先准备找个地方住一晚上。他这一年在人间,一边赶路一边替老百姓降妖伏魔,走得不紧不慢。
今日偏巧遇上刘婶,原本也只是擦肩而过的缘分。但是当时鬼使神差多看了一眼,却见她怀中的孩子十分奇怪。
明明是已经快死的孩子,身上却没有死气,隐约间有灵气显现,他料想这孩子应该不是普通人,便上前查看。
这一看真是又心酸又无奈,一个颇具灵根的孩子,居然在凡人手里差点饿死冻死。
于是赶紧拿出续命的大补丹,先将她这口气给吊住,再慢慢养回来。
在大牛的质疑防备中,他还是进了他们家屋子。
凡人疑心重,他理解,他只在一处无人住的破瓦房里栖身,每日准时来给孩子看病。余下的时间,在村子里会帮村民修房子,送每家每户护身符。
大家这才知道,此人是个颇有道行的年轻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