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内有三三两两男子,或坐卧或慢行,或弹唱或咏诵,皆是一番沉醉景象。
见门口来了一个新人,他们笑吟吟地起身迎接:“这位朋友,请来,幸会啊。”
“你们可是红山城的居民?”
“此处就是红山城,我等自然是此处居民。”
“你等不知此处有异,为何怡然自乐,毫无惧意?”君屹问道。
“这位新来的兄弟有所不知,我等原是找不到出口,但此间春和景明,我等自暇自逸,岂不乐哉,损不了分毫,有何惧!”
“没错没错,此间乃是世外桃源,外间俗世繁杂,实在令人厌倦。”
看来这些人在这座妖府里已经消磨了意志,乐不思蜀了。
“请问你们方才可有见一小少年?”
“你说的小孩是荣芳兄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吧,你去主院看看,应该在那里。”
顺着指引,他走过湖上的木桥,走向主院,还未走近,就听见牛澜岚欢快的笑声。他站在门口说:“在下君无名,特来拜访。”
那个略沙哑又甜腻的声音问牛澜岚:“来的是你师傅吗?”
“是的。”
于是声音响了几分:“既然是客,那就请进吧。”
转过精细的木雕大门,门内一白衣男子,行止翩翩,玉质金相,竟是天上地下都难以得见的秀挺。
君屹向来对自己的外貌极有信心,见了这个荣芳,自愧不如。此人虽是男人,生得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目,鼻梁细挺,唇若朱丹,面覆桃花,竟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
牛澜岚拉着他的衣袖,一口一个‘哥哥’叫得春风满面,完全忘记了他这个师傅的存在。
荣芳好意提醒她:“小兄弟,你师傅来了,可把我衣角松开一些。”
她回头望了望门口的君无名说:“师傅,哥哥留我在这里做客,咱们就住几天吧,这里真好看,比县衙后院好看多了。”
君屹淡然一笑说:“好啊,你想住就住吧。”
至少目前为止,这个地方还算正常,他且留下看看这个妖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整天,牛澜岚都跟着荣芳,哥哥长哥哥短,叫得他含笑晏晏,欢喜地将她带在身边。牛澜岚想下湖采莲子,他们就下了小筑里的小舟,将船划到了湖中央。
君屹远远坐在湖岸上,翘起二郎腿,好似不在意,又漫不经心地往湖中心看几眼。
“哥哥,再将船弄过去一些,我够不着了。”
荣芳依言,轻轻将小桨一拨,往那莲花茂盛处划了过去。而后将桨收了,手懒懒扶在船舷上,假装不经意地问:“你和你师傅是在哪一处修行的?什么门派?”
“什么是门派?”她问道,“我从来没听我师傅提起过,他只说过自己是个在人间游荡的游侠,没说过什么门派。”
“哦,没有门派吗,那我再问你,没有门派总有来处吧,你们是打哪来的,又要往哪去?”
“我是牛家村人,我师傅说我的生母在紫流州,要带我去那里。”
“是这样啊,极好。”
没后台的道士,流落的孤女,送上门的肥肉啊。
“好什么啊,哥哥?”
荣芳温柔地笑道:“我说的是,你们可以好好的在这里住着,哥哥尽地主之谊。”
“哥哥,晚上用这个给我烧个甜羹。”她将手上的莲蓬举起来,无邪地要求着。
“好,你要不要多采一些,我叫人给你做莲蓉饼。”
“还是哥哥好,记得多放点糖。”
“呵呵呵,行,多放蜜糖。”
他的话和他的嗓音一样甜腻腻的,好听得很,牛澜岚着实被惊艳到了。
天色已经黄昏,山脚下的衙役左等右等不见他们下山,摇着头对旁边的兄弟说:“又栽进去两个人,咱们赶紧回去给大人禀告吧,估计是等不回来了。”
“走吧走吧,赶紧重新把路封好。”
设了路障,衙役们结伴而退,远山孤道,无来由透出几分阴森。
牛澜岚喝了一大碗木耳莲子羹,又吃了些莲蓉饼,心满意足地摸着她的小肚子回到荣芳给她撇出来的小院里。一回来,见君无名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看。
“愉快吗,舒畅吗?”
在他的‘关怀’下,她撇开嘴笑得眼睛都快眯上了:“师傅,不瞒您说,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开心过。”
爹娘对她再好,也不会有求必应,这个荣芳美人哥哥,简直又美又体贴,谁能不喜欢。
君无名欲言又止,只轻声道:“啊,你高兴就好,玩一天可疲惫了,早些去休息。”
“好的,师傅。”她乖顺的回答,推开门睡房门进屋去,便不再理会他。
君无名想起在大牢里的那句话,看来这个丫头确实不喜欢他,倒是喜欢那个荣芳。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晚的湖面上一层**的烟雾水汽,随着月色渐浓,水汽越厚重。厚湿的空气中有娇嘤嘤的笑声传来,坐在院子中静默的君屹,睁开眼睛,嗯来活了。
小徒弟的房中没有声响,大概是睡着了,将她的房门上布下禁制后,他离开了这个小院。沿途尽是嬉笑玩闹声,那些骚话又直白又辣耳朵,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听得人眉头一皱。
“妖孽,那里跑。”
只见前方不远的矮墙后窜出一个手持桃木剑的黄袍道长,在他前面逃窜的是一个绿衫小美人。
她‘咯咯’娇笑道:“道长,你夜夜说要捉我,却夜夜捉不到我,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放水,不抓到我的。”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背上贴了张符咒,定在原地不能再动,那道长趁机一剑将她刺穿。
“啊……!”
尖利的叫声在夜空中回荡不休,在那道长的法咒中,那女子化为一团烟雾,消散在夜空中。
道长对君屹一礼说:“多谢道友相助。”
原来这个道长进入这个幻镜之后,见里面鬼气冲天,他白日就用禁制将自己躲藏起来,到了晚上趁着荣芳无暇顾及,再现身捉拿。他虽困在这里出不去,但气节未失,绝不和那些男子一样,与一些鬼物欢好。
君屹还了一礼,询问道:“请问道友,这里是何状况。”
黄袍道长道:“我也是一知半解,此事还要从王员外家说起。”
红山城有一家绸缎庄,家主王员外有一个貌美的千金,叫王嫣然,那王嫣然有一个未婚夫,名叫荣芳。
“荣芳?岂非这里的主人就叫荣芳?”
“道友且听我道来,此荣芳非彼荣芳。”
王嫣然与那荣芳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原本两家已经选好良辰吉日,准备成亲了,谁知荣芳渡河回家时,船翻人亡。那王嫣然伤心欲绝投河自尽了。
原本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完结,两家将两人配个冥婚,合葬到一起就行,谁知怎么都捞不到王嫣然的尸体。
“我受大人所托来此一月有余,我怀疑王嫣然的尸首就在此处。而这个荣芳,并非她的未婚夫,乃是妖孽所化。只是不知道这个妖孽意欲何为,诱了这么多人进来,只顾日夜行乐,也并未加害,实在让人费解。”
君屹道:“妖界多有痴情种,大概这个妖物,是爱上王嫣然了吧。至于引诱这么多男子进来,是为了采阳吧。要想知道答案,咱们闯进主楼去看看就知道了。”
“道友真是艺高人胆大,就这样闯进去,可有把握?”
“此乃小事一桩,不足为惧。”
黄袍道长闻言喜上心头:“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
他等这一日已经许久,多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战友,实在太及时了。
白日通行无阻的主楼,到了晚间却笼上一层妖障,君屹扔了一张符咒过去,一声‘破’,妖障瞬间破开一个缺口。
黄袍道长惊叹道:“道友你这符咒威力不可小觑,非泛泛之物啊。”
这是仙符,自然要比下界的符咒要厉害一些。
荣芳察觉到妖障的破损,出来查看,见是君屹,自嘲道:“想不到你还有几分本事,原本想过几天再对你动手,既然你急着上门送死,那就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送你上路。”
君屹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谁死谁活那可说不定呢。”
两人一交手,荣芳就知道此人厉害。
他后退两步说道:“你究竟是何人,修为挺高,可是你身无法力是打不赢我的。”
荣芳施术召唤,身在醉梦楼各处的女鬼纷纷应召而来,将君屹和那黄袍道人团团围住。
“哟,这是哪里来的道长,比外边的那些男人都要英俊许多。”
“荣先生有这样的妙人,却不给我们,是不是太见外了。”
荣芳将手往后一背说:“非是我不给,而是此人颇有本领,你们凭自己本事,谁有本事谁睡。”
咯咯咯的娇笑声不绝于耳,黄袍道长听得毛骨悚然。他一个两个还能打得过,这么多一起上的话,恐怕今日晚节不保啊。
他那纯阳童子身啊!
君屹对他说:“等会打起来,你不可离我太远,在我剑锋之下,还能护你一二。”
荣芳嗤笑道:“你们还不动手,可就要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