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三多和二牛他们到的时候,小林子已经近乎人满为患了。
本来是一个荒林,结果行商在这一摆卖,吸引来了有需求的百姓后,此处立刻就变为了一个小集市。
方三多他们挤了半天才大概了解了这个临时集市的买卖价格。
这些行商大部分都是卖柴米油盐这类生活必需品的。
几个行商一合计,直接把这变成了卖方市场。
所有的物资全部按照之前县城内店铺价格翻了近乎三番!
听说刚开始只翻了一番。
等方三多来了的时候,已经翻了三番了。
“三多,怎么办?这么贵,,我们怎么买的起。
”
二牛在看完这里粮食的价格后,脸色极为难看,几个一起出来的村民都凑在了一起,各自商量着要怎么办。
“要不。
我们进县城买吧?”
方二宝在二牛的旁边有点犹豫的开口说到。
这里的价格吓到他了。
本来大家都是苦哈哈的,二宝家还更窘迫一点。
县城的价格他都是咬咬牙还能买,这里的价格就算是咬碎了牙都买不起。
“你想什么呢?进去了,就你身上这点钱,还能出来?现在这县太爷摆明了要在我们身上刮层皮,这时候就去,那不就是送死去?”
二牛的一番话直接打碎了二宝的侥幸心理。
让二宝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好官还是有的,只不过,蕉岭没有。
“可…可这里的价格,我们这点钱,,也着实买不起啊。
”
另一个同村的人也是语气苦涩的说到。
他的家庭情况和二宝差不多,都是买不起的。
别说一斗米。
以这个价格,能买个二两就算不错了。
但二两够几天吃?钱花完了,那就真没了,但时候一家五口都得吃土!
在场的,压力最小的反而是方三多。
他是村里难得的三口之家,上无老,就一个小。
其他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动不动就七八口人,钱又没比方三多多多少,平日里,大家都是互相救济熬过去的。
“要不……我们直接…”
二牛也是逼急了,他小声的低头说了一句,然后左手做了一个勐抓的动作。
“你不要命了?!”
旁边的二宝连忙按住他的手,急切的说到。
“你也不看看这些行商的护卫,一个个带刀夹棒的,那脖子都能有你大腿粗!就我们几个这几个苦哈哈,上去抢,怕是直接把命留下了!”
二宝的话刚落,结果忽然旁边就发生了另他们意想不到的事。
“拦住他!”
只见,一个黑瘦的人正在人群里疯狂往外跑,他的手上正抓着一个粮袋。
身后那个穿着丝绸衣裳的贾商正对着自己的护卫开口怒喝到。
“还…真有不要命的啊……”
二宝看着那个黑瘦村民,被孔武有力的护卫几个赶步就追上,随后一把被按在地上,抢回粮袋后,那护卫对着地上的村民狠狠的就是一脚踢了过去!
那护卫穿的可是硬皮靴!
而那黑瘦村民显然生活极为困苦,他只穿了裤子,裤头用一条已经烂的不行的布条缠着,头绑着布条。
常年被太阳暴晒的皮肤黑的像是野猪皮,没有足够营养摄入,导致整个人瘦的就跟人体骨骼模型一般。
二牛亲眼看着那护卫对着这苦汉子的胸膛就是一脚,那一脚下去,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胸肋骨直接凹陷下去一个巴掌大小的坑,然后就见这黑瘦汉子连叫都没叫,张嘴就是一口黑红有点粘稠又带着气泡的血液喷吐而出。
他又咳了两口血液,就侧倒在地,胸口就像风箱一样上下起伏,喘不上气,像是上了岸的鱼。
就这么上下起伏了十来下,越到后面起伏的幅度越小,直到彻底停止起伏后,丝丝血液慢慢的从嘴角流出,他的眼神就此呆滞……
他死了……
那护卫一脚就将这苦汉子彻底踢死,而他对于自己一脚踢死人的事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将鞋尖在地上蹭了蹭,抓着粮袋回到了贾商的身边。
这一幕彻底将二牛的小心思完全扑灭。
但就在二牛他们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的时候。
却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几个行商太高估自己护卫的威慑力了。
或者说,他们底估了受旱灾和饥荒影响的这些村民此时的生活是如何无助。
二牛他们因为受灾不过一个月,他们这里的饥荒才刚刚开始。
而聚众在这小树林的,却大多都是其他县奔袭而来,躲避饥荒的灾民。
这些人就和前面那个黑瘦汉子一样,早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怕死?
就是因为怕死才要放手一搏!
他们知道,自己假如再不弄到点吃的,不用这些护卫打死,他们也会慢慢饿死。
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着还有点力气,疯狂一把!
在场的,还有一部分人都是和黑瘦汉子一起过来的。
他们都知根知底。
在黑瘦汉子出手的时候,他们满怀希望。
假如他能逃掉,那就说明他们也有机会!
但结果却不出他们所料。
这个苦汉子失败了,也如同他们想象中的一样,他死了......
只不过,死的早了点,被一脚踢死了。
但和他比较熟的人却能看出更多别人注意不到的信息。
他们在看到黑瘦汉子死的时候,他的嘴角其实是有点微微上扬的,并且,那个死前的眼神,说是呆滞,但其实,却透着一股只有他们能懂得的情绪。
释然...还有解脱...
他们不想饿死,因为饿死会变成饿死鬼,会下地狱,也不想自杀,因为自杀地府也不收,会变成孤魂野鬼。
在这个娱乐贵乏的时代,现代人是无法想象,他们对信仰的渴求和忠诚。
在现代大家不屑一顾的什么习俗,在这里,却是大家深信不疑的道理。
因为他们缺乏知识,并且生活困苦。
生活困苦的时候,他们想改变,但贵乏的知识却让他们无从改变。
这种循环让他们痛苦无比。
不仅是**的,还有精神的。
不要以为只有现代社会才有所谓的精神内耗。
而正是因为这样,某些信仰以及鬼神之说才会让他们深信不疑。
于是,这些人自觉不能饿死,也不能自杀,那么,被别人杀死,反而就是一种解脱了。
就是在这个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里,这些人...爆发了。
和黑瘦汉子相差无几的这些人,几乎就只是简单的眼神交流了一番后,便各自不约而同的向着行商的粮车跑去。
守卫的那些护卫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些不要命的人直接撞开,然后他们将自己的粮袋往那米堆中一掏,直接兜的鼓囊囊之后,将袋口麻绳一拉,粮袋口就直接缩紧,最后双手一提便分别扭头就跑。
整套动作就像是演练过的一般,迅速无比。
但其实他们都只是在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动作。
其中有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急中生智,抢了粮食后,没有马上跑,而是一把将旁边的粮袋丢进了人群,随后用着蛊惑的语气大喊到。
“再不抢,你们都想饿死吗?!”
这人的话语一出,旁边的贾商立刻眉头直跳,心中暗叫不妙,连忙声嘶力竭的对着护卫喊道:
“给我杀了他!
”
锵!
那护卫终于把刀抽了出来,直接提刀向着高呼的那人走去。
高呼的那人见势不妙,就想逃开。
但说他聪明,是因为他想出了这招挑拨的方法。
不过,也就聪明到这了。
所谓棒打出头鸟。
他的话固然让下面的其他人蠢蠢欲动,但他也因为耽搁了一下,慢了一步,没能逃开护卫的追砍。
护卫提刀挥砍之下,他根本来不及躲。
早已磨利了的刀刃在划过这人背部的时候,他背上的皮就像是衣服一样,直接划破,血液溢出,底下的血肉外翻,他痛呼一声翻滚在地,手上的粮袋在倒下的时候,便甩手而出。
点点血液顺着手臂甩到了粮袋的麻布上,浸透了部分布料。
而这袋粮袋就这么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度,就这么直熘熘的掉进了方三多的怀里!
.......
方三多看着自己本能接住的粮袋,眼睛瞪得贼大,一时都有点傻了。
但是,眼看着那凶神恶煞的护卫向自己奔袭而来,脑子立刻清醒,瞬时间一个扭头,拔腿就跑!
而二牛他们在看到这个情况的时候,一个个的躲的极快,深怕被波及挨上一刀。
护卫想要继续追,但紧接着后面贾商处传来的惨叫让他回了头。
原来,就在方三多逃跑的那一刻,那个做出头鸟的人说的那句话,终于是点燃了在场的这些穷苦百姓那颗贪婪的心。
当走投无路的时候,谁还没点暴走的心?
再加上,原本看似强大的护卫,在几人分头逃跑之后,追逐的极为狼狈,又不敢离开贾商太远,又无从追击,每个人就只有两条腿,他们还只能追一个。
他们是穷,但不傻。
之前被这护卫的气势吓到了,大家都规规矩矩的没有起任何邪念。
但这个时候,眼看着似乎这护卫也并不那么可怕之后。
原本必死的局,变成了一场豪赌。
输了就当场洒血而亡,赢了那可就是一家人的希望!
于是......
“大家快抢啊!反正买不起,我们也是死!还不如搏一搏!”
“快,我们抢了分头跑,他们追不上的!”
“把这个行商打死!这些粮就都是我们的了!”
一场暴乱就这么展开了。
有些明哲保身的贾商,看到村民暴乱,立刻远离自己的粮货,拉上护卫保护自己。
村民都是为了抢粮食,他如此做法,没人会去自找死路,大家纷纷绕过他去抢粮食。
而有些拎不清的贾商挡在自己的粮货面前,怒骂恐吓,但这个时候,已经彻底豁出去的村民又怎么可能怕他那几句威胁?
脾气好的直接将其拉开,推开。
脾气不好的,或者之前看不惯他们做法的村民就直接上手了。
锤、打、踹、咬.......
打架虽然他们不怎么会,但最基本的王八拳,谁还不会两下子?
那贾商孤单影只,被多人打的嗷嗷叫,连忙呼叫自己的护卫。
原本在追击的护卫只能回头去保护自己的雇主。
而这时候,现场已经彻底混乱了。
粮车上的货很快就被抢完了。
没抢到的,看到抢到的人,便立刻上前开抢。
这样一来,整个场面便彻底控制不住了。
随着时间推移,大家都知道,时间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于是本来还互相掩护的村民,如今也开始各自为战。
齐心抢粮还不过几个呼吸,等粮车一空,大家便开始内讧起来了。
起先大家还只是推搡,但直到有人出拳之后,场面立刻就直接演变成了全武行。
石头,牙齿,树枝.......
任何摸得到的东西,都成为了大家的武器。
护卫带着贾商离开了这已经发疯了的村民旁边,心惊胆战的看着这群人各自厮杀。
是的,就是厮杀。
此时还没离开的人,都已经红了眼,抢了粮食的人,都会被没有抢到的人攻击。
而且这些攻击还都是奔着杀人的心去的。
直到现场留下了十几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以及还有几个受伤哀嚎的村民之后,此次暴动才彻底平静。
整个荒林的土地上散满了粮米,而血迹也是到处都是。
这些粮米在血迹中吸满了鲜血,显得饱满无比,却又血腥十足。
这些贾商互相看了看,各自脸色都已经阴沉的发青。
他们的粮货已经彻底没了。
这样的结果,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承担的了的。
其中一个贾商招了招手,一个护卫低着头走了过去,贾商以手为遮挡在护卫的耳边说了几句后,护卫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而这些贾商就在这里等待。
只不过,他们还顺手清理了下现场。
将还没死绝的村民一个个的立地处决!
出于泄愤,这些村民在咽气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都感受到了极端的痛苦,这才面目狰狞的死去。
等到天色暗澹,即将天黑的时候。
荒林里原本的血腥气也已经散去。
明明这里距离县城不过短短几里路。
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命桉,县城的府衙却没有派任何人过来打探。
这些贾商等的愁容满面,就在他们有点坐不住的时候,马蹄声从侧边传来,他们大喜过望的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个身穿道服的束冠道人,骑着马向着这边奔来。
直到队伍靠近后,嘘声之下,马蹄扬起,再次落定后,这些道人便纷纷下马。
其中有一匹马,浑身毛发乌黑,唯脚下的四个蹄子,还有马头的中间有丝丝白色的毛发,矫健有力,气宇轩昂好不气派,显然应该是匹好马。
而骑着这匹马的,自然也是这群道人的领头。
只见这位领头的下马之后,脸色阴沉的拂袖上前,隐约可以见到其袖口处用着绿色的丝线绣着一只四足蛇。
只见这位道人面容俊俏,乌黑的头发被道冠束在头顶,额角处有一处头发竟然是白色的,这缕白色的头发又给这道人添了几分异色。
“王使者!”
虽然这道人一身道袍,也束着道冠,但周围的人却只称呼他为使者。
这位王使者来到此处之后,并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走到了刚刚发生了厮杀的荒地。
只见他站在血迹斑驳的土地上,来到一处血洼,忽然蹲下身子,用手指捻起了几粒吸足了血液的米粒。
突兀的,他就将这些血米塞入了口中。
咀嚼了几口,随后咽下。
手指上还沾着血,而他就这么两指揉搓着,将这沾了土的血液搓了下来,眯着眼睛,开口说道。
“浪费粮食...那是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