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今日很热闹,花间小径上人来人往,走几步就能见着夫人小姐们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高高的昂着头在那里徘徊闲聊。
古时没什么娱乐活动,好不容易得个走人家的机会就得珍惜,
顾得欢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夫人小姐们头发上都插满了首饰,脖子上闪闪发亮,有些人的手腕上甚至戴了好几个手钏。
真是非常用力啊。
难怪莫愁要给自己改发型簪首饰换衣裳,自己若是以进莫府的那副形象出去看堂会,简直是让她丢面子。
一路上都有人不停的和莫愁打招呼,莫愁笑盈盈的问安,似乎每个人她都认识。
大户人家的孩子就是见多识广,顾得欢觉得换成她肯定记不清这么多张脸孔,还有这么多复杂的亲戚关系。
什么舅舅的三姨父家的侄子的夫人……这种山路十八弯的亲戚,居然也能被记住?顾得欢扪心自问,她还真没这天赋,就算她记忆力超强,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也是一片茫然。
莫家的主院设在中门之后,一色的青砖墙,琉璃瓦,阳光下闪着亮,富贵逼人。
莫愁带着顾得欢进了院子,不远处就见到大堂,朱红色走廊,挂着一排鸟笼子,旁边还有几个银架子,几只鹦鹉脚上栓着银色链子,在架子上跳来跳去,见着莫愁过来,有一只白色鹦鹉卷着舌头娇滴滴道:“大小姐安。”
“哟,这鹦鹉还真会说话呢,我是第一次见。”
“这鹦鹉来自婆罗洲,十分聪颖,是我姨娘托人从京城带过来的。”莫愁伸手逗弄了那鹦鹉一下,那只鹦鹉展开白色的翅膀,跟雪花儿一样,扑棱棱落到了莫愁肩膀上,一个劲叽叽喳喳:“大小姐真美。”
莫愁让小丫头子抓了一把小米给她,摊在手掌心:“赏你。”
顾得欢担心的看着那只鹦鹉勾起的喙,有些担心,莫愁这手掌细皮嫩肉的,被鹦鹉啄了就糟糕啦。
“你别担心我……”
莫愁刚说出了这几个字,就见着那边走来几个人,她欢欢喜喜的扬起手:“表哥,表哥,你怎么才过来呀!”
少女的声音清脆,里边带着一丝丝娇嗔,顾得欢在旁边听着都觉得那声音真是舒服,好似春风拂过脸孔,柔和的触摸着每一寸肌肤。
那边走过来的少年戴着白玉束发,穿着素白色长衫,腰间一条黑色镶金丝腰带,中间也镶嵌了一块白色羊脂玉,他剑眉星眸,鼻子高挺,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高贵气质。
前世看小说,男主都是穿着白色衣裳,今天这位崔公子,长着一张男主脸,衣裳也没穿错,就看他与莫愁小姐姐能不能修成正果了。
“表妹,这位小姐是谁?好生眼熟!”
男主走了过来,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却是问起了这个N号的女配。
莫愁笑靥如花的回答:“表哥,你可能是在女学见过她罢?她是我女学的好友,今年才进来的,闺名顾得欢。”
“哦,我记起来了,上次在女学门口见过你。”
男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顾小姐,彼时你正在和你同父异母的那位妹妹争执,禹州女学门口相当热闹。”
顾得欢给了他一个白眼:“难道崔公子就不记得你曾亲口夸赞过在下的诗?”
为什么就记得她与人争吵的样子,自己又不是一只刺猬。
崔景行有些诧异,这位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刚刚走近的时候,他觉得和莫愁表妹站在一处的这位姑娘有些面熟,却没有与那日见到的粗布衣女子联系在一处,因为那位姑娘留给他的印象是棱角分明,穿着打扮也十分另类,在一群穿着绸缎衣裳的小姐中间站着,特别有个性。
而今日她换上了娇软的衣裳,打扮得标致无比,他还真有点认不出来。
“哦哦,对的对的,魏山长曾给我们看了姑娘的那首咏杏花,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照影来,这两句写得真真绝妙!”崔景行朝顾得欢拱了拱手:“那时候我就想着,若得机会能与姑娘一块讨论诗歌便好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得见!”
“那好啊,表哥,看堂会的时候你和我们坐一处便是。”
“姑娘,万万不可!”
站在莫愁身边的白芍赶紧出声提醒:“到时候堂会夫人小姐们坐在一侧,表少爷自然不合适坐过来,千万莫要落人话柄。”
莫愁白了她一眼,嘟嘴道:“就你扫兴。”
崔景行冲着莫愁温柔的笑了笑:“表妹,无妨,我们先进大堂给姨父拜寿,然后再一起谈谈诗词便是。”
莫愁是个极易满足的人,听了这话登时又高兴起来:“好啊好啊,咱们一块儿进去。”
大堂里坐了不少人,正中主位坐着一男一女。
顾得欢抬眼看了看,男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穿着一套宝蓝色缎子的长袍,因为有些胖,玉带勒着腰似乎有些紧。而那位女子生得十分端庄,一件暗红色衣裳上绣着金色的牡丹花,格外惹眼。
这许是莫老爷和他的夫人罢?
顾得欢跟着莫愁姗姗上前,跪到蒲团上,正儿八经的跟着磕头拜寿。
“这位就是你昨日和我们说起的顾小姐罢?”莫夫人笑眯眯的朝顾得欢招手:“多俊俏的姑娘,快过来让我瞧瞧。”
顾得欢趋步上前,将手中的纸卷呈了过去:“小女子谨以此诗祝莫老爷千秋安顺日日红,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哟,多乖巧的姑娘!”莫夫人笑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秋月,快将顾小姐的大作收起来。”
“母亲,别别别,我和表哥方才还在说要和顾小姐一起讨论诗词的呢,不妨就将这诗拿出来看看。”她一只手拉住了顾得欢的手腕,一边骄傲的向莫老爷介绍:“父亲,得欢今秋要代表我们禹州女学去京城比试的呢。”
听得此话,座中诸人都对顾得欢不免刮目相看。
能代表禹州女学去京城的,那可是有真本领的。
“莫老爷,顾小姐这般有才,小老儿不知有这个运气看看她的诗作否?”
崔景行看着站在莫夫人身边的顾得欢,微微一笑:“顾小姐,想必这首祝寿诗又是妙语连珠,在下真想一睹为快。”
“既然大家都想看,那就打开罢。”
莫老爷探过身子,好奇的瞟了一眼那张宣纸。
就是一张很普通的宣纸,甚至还没有装裱,看起来这份生辰贺礼准备得有些仓促。
莫夫人身边的丫鬟将那个纸卷儿解开,两个人捏住宣纸上下两端,那首五言律诗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人不由自主站起身,走到宣纸面前,摸着胡子吟了起来。
“韶美笙镛外,需亨饮食馀。神仙似姑射,云梦即华胥。嘉会诚难得,千秋似珍珠。古人谁最寿,无逸在周书。”
这人将五律念完之后,一时间大堂里安安静静,谁也不出声。
过了良久,才有人忽然爆出一句喝彩:“好诗,好诗!”
“确实写得高妙,甚有古意!”
“禹州女学果然教导有方,教出这般才女,实属难得!”
“得欢,你这诗里有些典故我不是很懂,麻烦你和我说说罢?”莫愁盯着那张宣纸看了好半日,有些琢磨不透:“那个无逸在周书是什么意思?”
“此周书非现今圣上大周,是古时周代所成的古书,中有一章名无逸,里边写到一些仁德兼备者,皆高寿。”顾得欢稍微解释了一下,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妥,若是大周这个朝代并非夏商周这一脉传下来的,那自己可是在胡说八道了。
好在大家似乎都没有说多话,只是在个个交口称赞。
“顾小姐这诗写得实在好,这字也写得妙,女子能有如此才学,真是一等一的好。”有位老者冲着顾得欢眯眯笑:“也不知道顾小姐府上何在?咱们禹州城鲜少听闻顾氏一脉,也不知道是哪个祠堂的?”
顾得欢低首道:“听祖父说我们原是明州那边迁过来的,宗祠还在明州那处。”
外祖父闲时也和她扯过族谱,总是唉声叹气说自己这一族是异乡人,到现在禹州还没有个像样的宗祠。
“哦,原来如此,我就说好似没怎么听到过禹州顾家呢。”
有人宽慰她:“顾小姐,你此等才学,到时候少不得能嫁个好郎君,多花点银子将这宗祠建起来,你们顾家就能兴旺发达了。”
顾得欢只能点头微笑。
心中不断腹诽,前世她被迫做了伏(扶)地(弟)魔,穿到大周以后心里想着总算能摆脱掉原生家庭了,没想到现在居然有人让她做扶族魔?
女人真的这般可悲,总到哪里都摆脱不了家庭的束缚吗?
前世的顾得欢成绩优异考上了知名985大学的直博生,然而家里人居然要她放弃念书去打工供养弟弟,顾得欢被他们精神上各种pua,最终以不用父母出学费和生活费的条件换回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可即便她没有花家里的钱,父母每个月还是要压榨她的劳动力:“听说大城市里做家教价格挺高的,特别是你们这种重点大学的,一个小时能有两三百的报酬,你每个月得给家里寄两千块,你弟弟的首付还没着落呢。”
顾得欢曾经反抗过,可父母居然跑到学校大吵大闹,在宿舍门口哭哭啼啼的说她没有良心,只顾自己潇洒快活,完全不管家里的人吃不饱穿不暖,顾得欢被吵得心烦意乱,只能妥协。到了念到第六年的时候,父母又来学校吵,让她请假回家。
“你都二十四岁了还不结婚?我们已经给你相中了一门亲事,赶紧回家结婚!”顾得欢的父亲脸黑黑:“我们也不为难你,你可以继续念书,但必须结婚以后再回来继续念!”
顾得欢知道,父母肯定是把她卖了。
因为他们准备给弟弟买房,还差三十多万的首付。
父母两人的脸孔在她面前不断放大,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转身就想离开。
她的母亲抓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她拼命挣脱,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衣服忽然裂开了,衣袖被扯了下来,顾得欢失去重心,摔进了那个风景优美的人工湖。
在失去知觉前的那一刻,顾得欢居然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总算要和原生家庭说再见了,一切都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