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里真真是安静,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墙壁上一个大大的“佛”字,好像是镶嵌在土黄色墙面,有一种立体感。
顾得欢望着这个字,心里的那种不安渐渐的隐没,她仿佛回到了昔年高考的第一天。甫才踏入考点,她心情没来由的紧张,她知道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场考试,若是考试失利发挥失常,考上的不是双一流大学,她的父母会拿这个理由来堵她的嘴。
“不过是一般大学,念了也是去打工,不如早些去打工。”
她不能输,顾得欢心中上上下下,站在考室门口,心神不宁。
如果这个状态去参加高考,肯定不行,顾得欢不停的掐自己的手,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越是想要冷静便越不能安心,心跳得越发厉害,脑袋里昏昏沉沉一片。
直到她走进考室,见到黑板上几个很大的字,忽然间就心神安定了许多。
就如有一只手,正在轻轻抚摸过她的头顶。
沉着冷静细心守纪。
这八个字在她的眼前浮现,给了她一种特别的感觉。
此刻间,她见着那个佛字,安定感渐渐滋生,她好像从那个字上得出了力量一般,坦然面对坐在正对面的老尼。
“施主的面相很奇怪。”
老尼姑的手转着手里的佛珠,一颗又一颗,不徐不疾。
“请问师太,小女子面相有何奇特之处?”顾得欢抬眼,微微一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人说我面相奇怪呢。”
“我看面相素来很准,虽比不得顶级的相士,但在大周也算得上一流,”老尼姑大言不惭的把自己的排面告诉了顾得欢,接下来话锋一转:“然而我方才看了许久,却始终看不清姑娘的运程来。”
顾得欢挑眉:“师太用的是看不清这三个字,言下之意是看到了一些,只是看不清,对否?”
老尼姑脸色一变:“是。”
“那师太看到了哪些呢?”
老尼姑的手指一滞,佛珠也停住了。
“施主,贫尼看不准的面相自然不能说,否则万一误导了姑娘,那便是罪该万死。”
顾得欢微微有几分怒气,这老尼姑纯粹是吃饱了撑着找人消遣不成?在功德箱之侧她说要帮自己看面相,等着到了静室里看了许久,却说她的面相不能说?那喊她进来是什么意思,就是让她多看几眼?
“施主,贫尼绝不是在耍戏施主,”那老尼姑似乎有读心术,一脸歉意的望着她:“贫尼也觉得耽搁施主时间实属不该……”
沉吟间,她走到靠墙的多宝格那边,从上边取出了一个盒子打开:“姑娘,这里边是一串开过光的手钏,贫尼送了这个给你赔罪罢。”
顾得欢愣了愣,这老尼姑倒也讲理,知道浪费了自己辰光,马上送一串手钏给自己赔礼道歉。
既然如此,也不与她计较,接过那串手钏戴上,含笑谢过那老尼姑,慢慢从静室踱步而出。
低头看了看手上,那串手钏颗颗圆润饱满纹理清晰,抬起手腕放到鼻尖下,还能闻到一点点淡淡的清香。
顾得欢不识得这手钏的质地,也不知道是小叶紫檀还是海南黄花梨,只不过它能被收藏在京城女学的观音殿里,绝不是旅游景点那些五块钱一串的大路货,总该是个珍贵的。
没想到自己如此走运,方才进了京城便有奇遇。
只不过那老尼姑说她面相奇特,也不知道奇特在哪里。
顾得欢捏住了一颗木头珠子,心中暗自揣测,她能从后世穿越到大周,定然是有些机缘的,否则上天为何偏偏就选中了她来穿越轮回?
“得欢,得欢!”
童挽琼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方才你跟着那尼姑去哪里了?”
顾得欢笑了笑:“那位师太说给我看个面相,需得在清净的地方才能看得准,我便更她去了静室。”
“真的吗?她说你的面相如何?可是大富大贵命?”童挽琼羡艳不已:“为何没有师太主动说要给我看相?”
“你若是想让人看相,那咱们得去找个相士给看看,师太不一定精于此术。”顾得欢淡淡道:“我觉得她应该擅长念佛,因为方才她瞅了我好半日,结果却跟我说看得不是很清楚,而且不能跟我说,我便疑心她是个骗子。。”
童挽琼“噗嗤”一笑:“你说的没错,我或许是该找个相士想看。”
两人说说笑笑,挽着胳膊朝中庭去了。
夜渐渐的深了,乌蓝的天空里只余得几点稀疏的星子,衬得夜空里那轮明月越发的亮了几分。今日是八月十三,但这月亮却已经很圆,白玉盘一般捧在天空,引得众人都时不时朝天上看一眼。
空慧师太坐在静室里,一只笔在手,不住的抄录着经文,她下笔有些慢,每抄一个字就会停下来看一看,似乎想要看清楚自己写得怎么样。
“今日你看了几个姑娘的面相。”
香炉那一侧,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头发简单的梳了一个发髻,髻边插着一支金簪子,映着烛光,闪闪的发着亮。
从她的打扮来看,穿着很一般,似乎是哪家大户人家的管事婆子。
“这两日来女学参加大比的小姐众多,贫尼实在能力有限,只能挑一些看上去命格不错的相了几眼,”空慧大师一只手抓住衣袖,一只手把羊毫紫竹笔放在砚池上,抬起眼皮道:“贵人想让我寻的那个人,却暂时未见。”
“未见?”老妇人似乎有些失望:“京中女学的贵女们,大师都已经看过面相,也说未曾见着那人,不知道这人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
空慧大师静静的看着她:“欲速则不达,贵人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机缘未到,勉力而为之,定会前功尽弃。”
她的目光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威严,在她的逼视下,那老妇人身形渐渐委顿,不复方才的那般挺拔。
“我把大师的话回禀贵人。”
“去罢,把我的话一字不差的带给她,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便会知道。”
“是。”
老妇人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出了静室。
“师父,你为何不告诉她今日你相过的那位顾姑娘……”
立在旁边的中年尼姑有些没忍住:“我瞧着贵人实在是为这事挂心,隔三差五的派心腹来打探信息,也不怕被人瞧见走漏风声,师傅为何不随意拿一个出去安了她的神?”
空慧大师忽而立起,走到那中年尼姑身边,眼神变得深邃。
“静仪,我是如何教导你的?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为了自己轻松胡乱推个人出去,若是那人因为我的缘故丢了性命,那我又如何能心安?”
“师傅,可我看出顾姑娘眉间有紫气,此乃大贵之象,为何就不能是她?”
那个叫静仪的尼姑有些不服气:“弟子觉得或许就是她。”
“静仪,以你的修为只能看出一点紫气,”空慧大师伸手拍了拍静仪的肩膀:“需知顾姑娘的面相绝不只是单单有紫气而已。”
“师父,那您看到了什么?”
静仪有些好奇。
“天机不可泄露。”空慧大师摇了摇头:“我只能告诉你,顾姑娘的面相不简单。”
“那弟子是不是要多多关注她几分?”
“不必,我们已经遁入空门,尘世间这些事不是我们能管的,”空慧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徐徐道:“我给人看面相,只不过是想保住咱们的观音殿而已,否则我如何会受制于人做这些事情?静仪,你还年轻,以后慢慢体悟便会知道这个中原因了。”
“是的,师父,弟子一定谨记师命。”
“你去罢,把晚课补足便歇息去罢。”空慧大师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今晚我还要抄完这本经书。”
“师父……”静仪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经书,半开半闭,也不知道师父抄到了哪里。
“去罢,我的事情不用你插手。”
空慧大师转身,坐回了桌子旁边。
“是。”静仪没有坚持,行了一礼,从静室退出。
空慧大师眯缝了一双眼,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
她生得娇艳动人,水灵灵的一双眼睛,看去便与一般的十六七岁少女没有什么两样。
她眉间确实有若隐若现的紫气,而且命主贵格。
但是有修为的相士定能看出,这紫气下还有一道浅浅的黑色和一道浅浅的白色,这三种颜色交织在一处,此消彼长,或退或进,让她根本看不出来顾姑娘的命程究竟是何走向。
空慧大师拈起笔,笔杆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落不下笔去。
“但愿……”空慧大师喃喃道:“但愿那串手钏能压住她的那抹黑色,不要让邪灵占了上风。”
紫色,大富大贵之象;黑色,从相面来看是不好的迹象,邪灵灾祸,皆起于黑色一脉;而白色却代表着此人生性低调不喜张扬。
三种颜色任意拎出一种来说都有自己的命数,而三种颜色混合在一处,这却让空慧大师实在没办法判断这人的命数究竟会归于何处。
这位顾姑娘,真是让人解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