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型巨大的大黑马一跃而上,踏上河堤,出现在龙首原上众人视线里的那一刻。
冯行偃先是一脸惊惧,猛抽了口冷气,随着一匹毛色鲜亮的红马,紧跟在大黑马后面跃上河堤。
他顿时手舞足蹈,一面向原下冲去,一面在心里欢叫着,‘须陀哥哥来了,还有什么可惧的!’
去年春,元氏大军曾一度逼近了大业城,离城四十里扎营。
数万远离了西府老巢的元氏大军,大半补给靠得是就地劫掠。
京都附近几乎大小农庄被抢了个遍,连几座小县城都没能幸免。
以往为筹粮四下劫掠的慕容和元氏乱兵,也要看人下刀,不是像蝗虫一样,走到哪里全是一阵风,席卷而过。
能让乱军闻其名则止步庄外的,自然全都是西魏国身份显赫,家族庞大,足以让慕容氏和元氏忌惮的存在。
其中就有一直保持中立的冯家。
这一次进逼京城的元家大军,却破坏了一直以来默守的规矩。
驻兵亮马河西边的元氏大军,撒出打草谷的游骑,大掠过对岸的汉阳县城 ,又一路向南掠食,直扑十里外的冯家农庄。
一鼓作气砸开庄门,抢了冯家的庄子。
除了抢走了粮食牛羊,还掠走了庄上最漂亮的姑娘,冯家三老太爷的孙女,冯隐娘。
农庄报讯的进了京城,老尚书问过来人。
乱兵进庄并不曾伤人,只从屯满粮食的粮仓拉走了区区十车粮食,养着数十头大牲口的圈里牵走了几头牛羊;庄里值钱的金银财帛更是一样也没动,偏偏将适婚年纪,尚未定亲的嫡女冯隐娘掠了去。
老尚书当下便明白了,所谓的元氏乱兵劫掠冯氏农庄并不简单,元氏如此做是大有文章。
事情透着蹊跷,必有问题,他却没时间细究,当务之急是先把人要回来。
正值妙龄的冯隐娘,要是在元氏大营留宿一夜,被传出去了,可不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冯隐娘以后还怎么嫁人!?
老尚书当即修书一封,派人去元氏大营投书要人。
派出去的管家,人没要回来,带回来了一句话;想要人,让冯天官亲自来。
这话里的意思就多了!
显然不是一场误会,或者是意外,元家摆明了就是意冲着冯老尚书,冯家来的。
冯行偃气不过,叫上好哥们慕容小九,小哥俩偷偷出了城。
他要去元氏大营一锤砸死元老狗,把隐娘姐姐接回来。
二人煞气冲天的出了京城,急火火走到半路上,遇见了接回冯隐娘的章须陀,就跟着一起折回了京城。
原来老尚书派去送帖子的管家前脚才从前门出府,章须陀后脚悄悄自后院角门出了府,骑着大黑马就跟在管家后面。
管家进了元氏大营,他找了个树林藏身,等在大营外,见不大功夫管家就灰溜溜的出来了,却没看到冯隐娘。
从藏身的林中走出,拦住了管家,一问,原来统领这支元氏大军的是元家长子元令闻,方才在大营里,元令闻指名道姓,要老家主冯道玄亲自来大营接人,他才肯放人。
章须陀当即就明白,元令闻这是有意掠来的隐娘,借机拿捏爷爷呢!
区区元氏的混账小子,竟然想要爷爷弯腰伏低给他低头!
可是 ,今天爷爷要是不亲自来一趟,小娘子冯隐娘的清白就要毁了。
章须陀不动声色的送走了府上管家,他立刻上马回身,单人独骑,直闯元氏万人大营。
一人进,二人回,带回了被掠去的小娘子冯隐娘。
闯营的具体经过,事后章须陀从不和人说起,被他救出的冯隐娘,也是推说自己被吓得晕晕乎乎,什么也不清楚,也全都记不清了。
后来倒是从元氏传出了些消息。
当日不知名的黑骑闯营救人,元氏最勇武的几员悍将一齐出手,非但没拦阻下黑骑,在黑骑掌中的黑铁枪下,还都受了不轻的伤,只得折回西府养伤。
上万人的大营,被黑骑单骑闯营,成功救出了冯隐娘,不单保住了冯家的颜面,连带也打击了元氏大军的士气,实实在在折损了元氏大军的战斗力。
也算是间接的帮助了随后发起反攻的慕容氏大军。
事后,甚至有人将神秘的黑骑,和百年前曾经让大魏国千军万马避白袍的南梁无敌名将沈庆之并列。
起初,慕容坚也和所有人一样,只是推测突然冒出来的神秘黑骑,必然和冯家有关联。
还是从和冯行偃一起偷跑出城的次子慕容广嘴里,才得知当日独闯元氏大营的黑骑,竟是时常见到跟在冯老鬼身后,寡言腼腆的高个青年。
他这才开始留意到,冯老鬼当亲孙子养大的弃婴,章须陀。
留了心,才觉察到,原来冯老鬼平素身边总是只带着这个腼腆寡言的异性孙子,布衣简从游历市井,并非是冯老鬼大意了。
有个万人敌守护在身边,冯老鬼何须担心安全?!
冯行偃一路连蹦带跳冲下了龙首原,待到看清了,端坐在大黑马背上的须陀哥哥,狭长的眸子眯起来的时候。
天不怕地不怕的浑小子冯行偃,小心肝也止不住的突突乱跳。
长这么大,冯行偃就怕两个人,大爷爷和须陀哥哥。
别看大爷爷比亲爷爷还要宠他,但是大爷爷身上就是有股子说不清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 至于相当于师父的须陀哥哥,究竟有多厉害,五岁起就随着一起习武的冯行偃,可以说是最了解的了。
章须陀单手持枪,手里通体乌黑,细长的铁枪杆压在冯行偃的肩上,竟然使得冯行偃鼓着全身力气只能勉强站立着。
章须陀也不提,冯行偃懵懵懂懂,稀里糊涂掺和进株连九族谋逆大罪。
语言一如往日般简洁,语声低沉,不带有一丝情绪,平缓如一条直线,问道:“行偃小郎君出府的时候,可曾跟爷禀报了吗?”
“让大爷爷知道了,我就出不了府门了!”
冯行偃鼓着腮帮子,猛吸了口气,给自己鼓着劲,梗着脖子,粉白的圆脸像是抹上了层胭脂。
“在福禄街打听打听,站着撒尿的爷们谁不知道!?
慕容小九和冯行偃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昨晚慕容小九找我告别,说是要来打一场九死一生的大架。 九死一生也,要是打输了小九全家都得死!我怎么能不跟来帮慕容小九!?”
顾着全身的力气往上挺起了胸脯,大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和章须陀对视着。
“小九是我的好兄弟! 须陀哥哥知道吗?
生死与共的那种好兄弟,去年我要去救隐娘姐,小九啥话都没说,带上枪就跟着走。
如今小九要和人拼命,我既然知道了,怎么能当缩头乌龟!?
谁要是想要慕容小九的命,小爷才管他什么国公大将军,还是天潢贵胄的王爷,即便是天王老子都不行,小爷我都先一锤揍扁了他。”
说着话,咬牙切齿,虚虚的向空中猛地挥着手里成人脑袋大的银锤。
看着冯行偃使劲绷着粉白的婴儿肥圆脸,嘟着小嘴嘚啵嘚啵不停,孩子气十足的模样,章须陀强忍着笑。
缓缓的说道;“爷要我来看着行偃小郎君,务必在初更带小郎君回府。”
他随后抬手移开了压在冯行偃肩上的铁抢。
“哦!”冯行偃肩上如山的重压方才消失,得知须陀哥哥不是大爷爷派来捉拿他回府,立刻雀跃不已的跳了起来。
“须陀哥哥,这次我一定要会会燕俱罗。” 一高兴,不留神,顺口嚷出了心中藏着的小念头。
突然间,他发现章须陀脸色不对,小嘴一撇,顽皮的向外吐出粉红色的舌头。
章须陀一面将挂在马鞍旁的盔甲包解下来,丢给了冯行偃,语气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可置疑的道理,说道:
“你不行,最少还要苦练十年,才可能够格做他的对手。”
说话时,章须陀眼角的余光看到慕容勇顺着斜坡一溜小跑下来,站在使劲抿着嘴偷笑的慕容广身后。
间隔着二十来步的距离,年纪相仿,身份悬殊的两人,目光在空中碰在一起。
贵为卫国公世子的慕容勇,施施然插手躬身一礼。
冯家收养的弃婴章须陀,怀抱黑铁枪,神情淡定,默然端坐在大黑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