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慕容坚在龙首原,初遇冯老鬼最宠爱的侄孙憨小子冯行偃,又得韩元妙计瘫痪了北大营,再喜得黑骑章须陀相助;
先疑,又喜,再喜上加喜的时候。
也是年轻的国主宇文拔,独立在听松阁,手托着国丈池国公的密信;思绪纷乱,久久心绪难平的时刻。
西魏国陛下年轻俊朗的近身侍卫,刀剑备身,昌平候世子史宣赞;正挺着胸,昂首阔步,目不斜视,自外宫的长乐门,走进了皇宫。
伴随着脚下包铁的战靴踏在青石路面,‘咔,咔!’的脆响声;
头戴的铁盔缀着的鲜红盔樱,摇曳的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
明红色的箭袖战袍外,做工精良的皮甲上的每一个黄铜钮钉,环扣,都擦得明光瓦亮。
右手握着的直刀,刃长二尺八寸,柄长八寸,鎏金的青铜刀柄和刀鞘吞口,雕刻着精美的龙纹。
到了内宫虚化门前,史宣赞也不亮出腰牌,只是捉着刀鞘中间,平举着鎏金雕龙纹的御刀,冲守护宫门的禁军,摇了两摇。
紧绷着年轻的面颊,享受着国主陛下贴身刀剑备身,所带来的特权。
可是,在久旱的六月末天,流火似的天气,全身上下甲胄穿戴齐整,行走在阳光里,着实不是一件享福的事情。
汗水从沉重的头盔边缘,汇集成流,在史宣赞脸上肆意横流。
腮帮子边被挤破的青春痘破口,淌进了汗水,火辣辣的刺痒。
史宣赞呲了呲牙,移动到了西边宫门背阳阴凉处,吹着风,暗暗松了颌下头盔的系绳。
从内宫虚化门,到陛下所在的御花园,还要路过几座内宫大殿,走一大段路。
广义上来说,内宫里的所有女子都是陛下的内眷。
为了防微杜渐,内宫的值守条令明确规定,当值的侍卫不得单独在内宫行走。
即便是陛下贴身的刀剑备身,也不得允许例外。
史宣赞停在虚化门,是在等今晚和他一起值更的同僚结伴入宫。
至于宫门口严禁闲杂人等逗留的禁令,对于他这样行走在太极殿和景淑殿,最接近陛下的千牛备身来说,完全无效。
此时,北衙中郎将韩岩的长子,韩建成。
正穿着一身得体的八品东宫备身新军服,肩头扛着杆卷起的旗帜,身后领着一队抬箱拎笼的六率兵士,在皇宫内特有的被涂成红色的高墙间,不慌不忙,慢悠悠行进着。
韩建成白皙端正的脸努力保持着温和平静的微笑,一路走着,时不时和迎面遇到的熟人打着招呼。
队伍转过一道墙角,刚转到内宫城墙根的东西直道上,韩建成遥遥瞧见史宣赞一身刀剑备身扎眼装束,立在内宫东侧的虚化门。
他暗中微调整着脚下的步子,悄然的从最前面领队的位置,向后换,躲在了人后。
韩建成这样做,是想要逃避开史宣赞。
同是侯爵世子,从小一起在福禄街聚堆打架厮混长大的俩人,也是同一年,一同恩萌补的备身的缺。
只不过韩建成的东宫八品备身,不但比史宣赞内宫七品刀剑备身低了一阶,还彻底就是个被人看不起,混吃混喝的闲职。
当今的国主陛下虽说已经登基九年,却也只是弱冠之龄;
已经大婚将近四年,迎娶的元氏娇娇女却未曾为国主生下一儿半女,东宫又哪里会有太子殿下呢?
太子空缺,东宫所属文武官吏,也便都是聋子的耳朵,充数的摆设。
军中历来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一个是得势又得宠,另一个如同发配冷宫。
这段时日,韩建成可没少受史宣赞的戏弄。
西魏建国百年时光,流水光阴,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消磨去了六镇子弟的悍勇之气。
如今韩建成这一代在新都城福禄街长大的六镇勋贵子弟,成年后大多都是享受着祖萌,讨个安稳的闲职。
只有赖以称雄天下的骑射,依旧被一代代传承下来。
福禄街六镇子弟几乎人人善射,也是人人都眼光锐利。
韩建成看到史宣赞的同时,其实史宣赞也同样发现了他。
故作不知,在急速的动着脑子,该如何小小的恶作剧一下,整整韩建成。
史宣赞立在宫门口,貌似并没注意这一队队形散乱,抬着数个长条箱子的东宫左率兵士,却一刻也没停,在留意着夹在队伍中的韩建成。
正是因此,史宣赞才和扶着长枪打瞌睡的守门军士一样,都忽视了虚化门周遭的情况。
虚化门附近的殿阁间的路上,分散了数队佩戴不同军府标识,和韩建成这一队左率军士相似,慢悠悠的在兜着圈子。
也都是由一位低级军官带队,三五十军士一群,扛着卷起的旗帜,搬着各种箱笼。
战靴磕在青石路面,发出急促刺耳的“咔嚓,咔嚓”声,惊扰了守宫门军士的瞌睡。
史宣赞从阴凉处陡然跨出,拦在宫门前的路中央。
“站住!”
下颏挑着,翻着白眼仁,摇头晃脑,瞄着韩建成这一队东宫左率军士。
眼角的余光早就锁死了人群里闪闪藏藏的韩建成。
“申时将尽,已经是放衙时分,你等为何滞留宫中?”
出发前就安排好了,每一队都有一个行走皇宫的熟面孔,专门用来应付各种盘问。
这一队就是韩建成。
进了皇宫,一路走来,韩建成也一直都做的很得体。
到了虚化门前,韩建成莫名其妙的躲到了人堆里,队伍前列一个黄面大髯的火长,只得出来替他跟史宣赞答话。
“我等是东宫左率所属,奉命交旧换新,换领旗帜仪仗。”
史宣赞拧眉瞪视着眼生的大髯火长,问道;
“东宫左率?
某家怎么从未没见过你们?”
眼角的余光搜寻出大半张脸躲在前面人肩头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目光闪烁偷眼看着他的韩建成。
韩建成随着身前人晃动肩膀,忙不迭紧跟着摆动着身子。肩头扛着的卷起的旗帜便大幅摇晃,西阳照射下,似乎有一星亮光在顶端闪动。
史宣赞忍着笑,猛地抬手指着韩建成,杀气螣螣,高声厉喝道;“你等暗藏兵器。
是不是图谋不轨,意图结伙私闯内宫。
快来人!有刺客要闯宫。”
史宣赞一面拿腔拿调厉声大喝,一面高挺起胸,帅气的一挥手臂,手握着鎏金的吞口,刀鞘侧斜,平举在身前;
食指轻按绷簧,“叮!”的一声脆响,一截两寸多长,清亮的刀身弹出了刀鞘。
慕容家个人武力最强的的老八慕容林,宽阔的肩膀比身高相同的大兄慕容坚快宽出一半,同样皮肤紫黑,鹰鼻内勾;只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分的格外开。
雄健的身体紧裹着件左率兵士战袍,和黄面大冉汉子尚文通抬着只八尺长的细条木箱子。
俩人一路都在勾肩缩背弓着腰,努力隐藏着雄壮的身材,低着头,夹杂在队伍中间。
看清了突然拦住队伍的史宣赞手中御刀雕刻的龙纹。
慕容林分的很开的一双眼霎时眯了起来。
鼻孔不由自主抽搐了几下,浑身泛起股渗人的煞气。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这一队人先要和附近的伙伴汇合,在偏僻处检查人员和兵器。
然后,在宫内的内应发出信号后,结成六个五十人组成的锥形阵列,一举从虚化门杀进内宫。
慕容林的视线离开龙纹刀鞘,警惕的向宫门口和宫墙上来回扫视。
宫门内,宫门校尉,手持备身御刀的御前千牛备身,于宫门外拦住了数十人一队东宫下属兵士,口中叫嚷着,‘,,,,,,有贼人闯宫!’。
顿时惊骇莫名。
顾不上出宫门亲自盘查,立刻便冲着宫墙之上打着手势。
“嘎吱!”八牛弩让人听着牙酸的上弦声,在宫门楼箭跺后骤然响起。
宫墙上一队巡守的士兵,闻声也向虚化门这边快速跑动着。
守护宫门的士兵,照着操练纯熟的应急方案;
一火长枪兵,平端长枪,枪刺冲着宫门外,一字排列;
枪阵之后,一伍弓手和一伍弩手,张弓搭箭,指着宫门。
另有一火军卒站在宫门后,等候命令,随时准备关闭宫门。
校尉举着右手,尚在犹豫,是不是要等一等,首先发出警讯的御前千牛备身撤回宫门内,再下令关闭宫门。
而突发的情况,也让围着虚化门周围游荡着的人群脚步一凝,有些不知该如何进退。
弯腰缩背混在队伍中间的慕容林,眯缝着眼,使劲攥着拳头。
此时,如果任由内宫的宫门,给关闭上了。
先不说内宫的宫门一旦因遇到突发事件关闭,重新开宫门的手续,极为繁琐复杂,三两个时辰都不一定能走完流程。
稍稍拖延,依照常例,入夜后内宫所有的宫门都要关闭。
如此一来,内宫宫门最快也要明日才会重开。
主要还是他们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东宫左率;真就是手持御刀拦路的小千牛备身所说,内藏兵刃,结伙私闯内宫来的。
如何能经得起随后的盘查!?
和在龙首原等待的大哥,以及宫里安排好的接应,三方定好的发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眼看着机会错失,就在呼吸之间。
慕容林一咬牙,陡然大喝道;
“冲!”
他猛地直起刻意弓着的腰,侧转身翻开了和尚文通抬着的长条盒子。
俩人各自取出了内藏的兵刃。
“嗨”
黄面大髯的尚文通,闷闷的低吼一声,“哼!”,双手同时发力, 给手中的巨大的角弓挂上了根手指粗细的弓弦。
宽厚的肩背因用力,鼓胀起的肌肉,将不合身的外袍,“刺啦啦”撑的丝丝缕缕,缝隙里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贴身链甲。
眨眼间,“崩,崩,崩”,尚文通已经将右手指缝夹着的三支羽箭,以连珠技法射出。
白羽惊现,掠空而去,抢先射杀了城楼箭垛后将要发射八牛弩的军士。
慕容林拎着根八尺长的大棍,雄健的身躯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直直的从人群里跳了起来,像块大力抛出的石块,向虚化门内的禁军守卫砸了出去。
将要落地前,腰腹用力,在空中向后反弓起了身子。
“呵!”
随着一声爆呵,上半身猛地向前反弹,手中八尺长的长棍,急速破开空气,划出扇形的一溜残影,嘭然作响,砸向挡住宫门的长枪兵士。
一排长枪军士,人人都觉得这气势磅礴的一棍,是照着自己,兜头盖顶,轰击而下。
枪兵们竟克制不住恐惧,人人自危,齐齐的向后退去。
他们身后,张弓搭箭的一伍弓手和一伍弩手,一时间猝不及防,不是被长枪手挤得脚步踉跄,就是跳脚躲闪,错失了射击的良机。
慕容林双脚落地,手里的棍影骤然竖起,化作奔驰的巨轮,撵着拦着宫门的兵士,撞开道缺口,当先冲进了内宫。
虚化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纷乱杂沓。
离着宫门远近各自不同的数支队伍,也顾不得组成什么阵型了。
如乱潮拍岸,各自挥动着手里的兵刃,发足狂奔向宫门。
就在慕容林喊出“冲!”的前一瞬间。
史宣赞嘴角一咧,冲着韩建成露出个奸计得逞后,得意的,坏坏的笑。
耳中骤然听到一声暴吼,“冲。”
“啊!韩建成你玩真的?啊呀! ,,,,,,,”
他脸上的坏笑尚且未曾敛起,依然挂在唇角,举着御刀的手臂已经被一只短弩射穿。
“快趴下!” 韩建成嘶吼声里,史宣赞一头扑倒在地。
他这可不是先听到了韩建成的提醒,随后做出了反应。
闯宫的队伍中,暗藏短弩的弩手们,显然都是搏杀经验丰富的老手,专捡史宣赞身上皮甲护不到的位置射。
史宣赞刚勉强闪躲开迎面的一弩,两只护腿甲下露出的足踝,已经各中了一支弩箭。双腿无力,“噗通!”翻倒在了地上。
韩建成夹在人群里,来不及抖掉裹在长枪外的旗帜,就随着人流冲进了虚化门。
他努力扭头寻找,宫门口处只有无数晃动的人头,和举在手里的各种兵器在摇荡。
哪里还能找得到史宣赞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