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掉进了魔窟,几乎是毫无生还机会的。
万俟清玉的天生魔体,只会成为她被群魔疯狂分食的养料。
宴春久久无言,她天生富有同理心,很容易跟旁人共情,虽然这些年已经改了到处发散善心的毛病,却也还是只要根据伏天岚的描述,稍微设想一下当时状况,就很难不揪心。
“所以说,四大宗的宗主之所以紧急联合,却并没有告知魔神万俟修万俟清玉的下落,是因为根本说不出。”
他们根本不敢告诉现如今已经发狂的万俟修,他的妹妹已经死了。
并非是他当年得到的四宗合力将她藏起来,而是在万俟修成了战魔傀儡的那时候,便已经绝望跳入了魔窟,被万魔分食。
伏天岚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
她面上哀切之情更甚,对宴春说:“所以说,水云,这件事……到底是各宗欠他们兄妹的,这笔账,算不清的。”
宴春心里是真的生出了不想再管这些破烂事的心思。
这是因果轮回,天道自然。
这业火就连这些年受到本该灭亡的,四宗门庇佑的四国人间都无法逃脱。
但是若人间尸横遍野,必将邪祟灾祸四起,到那时候,这业障便成了生生世世无法休止的轮回。
你因他而死,他因另一个他而亡,永无宁日。
“母亲知道掌门师尊现在在哪里吗?”宴春问伏天岚。
“不知道,掌门之前说是在门派之中闭关,但其实早在三百多年前便出山了。”
到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了。
伏天岚说:“他并不是去寻求灵合的机缘,而是去寻求道心不破碎的方法。”
“叶涉掌门,因为命魂镜的预言参与了四宗和魔修联合,但是万俟修入魔之后,叶涉掌门的道心也开始不稳。”
伏天岚说:“他联合宗门之中的长老,又请出了一次命魂镜,自己进去看过。”
“之后的道心就险些破碎掉,出山是去寻求维系道心的方式,一直和门中用通信玉通信。”
“收你为徒,就是通信传话回来的。”
伏天岚说:“直到几年前,他彻底失去了音信。此次修真界人间遭受到魔族的报复,门中一直试图联系他,可他的通信玉虽然依旧能够亮起,门中却始终没有得到他的回音。”
事情比预想中的更难办,万俟修现在疯成这样,根本就不能告诉他真相。
“四宗的人现在怎么说?有什么应对之法吗?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北松山天元剑派,到了这一脉已经彻底断绝了,他们门中长老死去的死去,叛逃的叛逃,只剩下霍袁飞的儿子,你知道的,霍珏。”
“他的道行尚浅,虽然得了天元剑传承,却灵府破碎自顾不暇,撑不起宗门,连低境弟子近些天也都卷了门中的法器逃走了。”
“天地成佛宗的宗主上一次提出,索性联合剩下的宗门,直接杀上魔域。”
“但是还没等动手,无间地被魔神屠了个干净。无间地谷主的亲传弟子叛逃。”
“现如今修真界,就只剩下衡珏派和天地城佛宗能出几位大能,凡间驻扎宗门大多数宗主的修为也就只是脱凡,上次答应联合的,这些天也被魔修们屠了不少宗门。”
“魔族本只有八魔君比较厉害,只有一个战魔暴灵,便是当初和修真界联手合作逼万俟修入魔的魔神。”
“这八魔君之中,厉害的没几个,魔君之下的大魔,原本也都单个拎出来,不及脱凡境修者。”
伏天岚说:“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万俟修杀了战魔,成了新魔神,而他手下的大魔,还有高阶魔灵数不胜数,防不胜防,正道修士被种了魔种的又先后入魔……受万俟修控制。”
伏天岚没有再往下说。
衡珏派群龙无首,代掌门荆阳羽道心动荡,天地城佛宗讲究入世普度众生,并不善战。
虽然佛宗术法刻魔族,但架不住大多数佛宗弟子都修为不高,佛宗宗主一个还算能打,但是他这么多年未必没有夜夜不安,若是道心没有出问题,何必急慌慌地召集天下宗门入天地城?
名为联合,实际上是怕万俟修的丧钟按照顺序敲到他们天地城的头上,抵挡不住吧。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修真界现在正如崩溃的堤坝,而这蛀蚁,是五百多年前,他们亲手压进堤坝之下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修真界已经没有联手杀上魔域的实力了,只能暂时隐瞒万俟清玉已经死去的消息,能拖一时是一时。
“万俟修也受伤了,霍袁飞死之前向各宗送了灵鸟,他以命相抵,用本命剑和自爆灵府的代价,破了万俟修魔盾。”
伏天岚说:“可万俟修的魔盾虽然碎了,据魔域之中潜伏的弟子传话回来,他养在道心魔盾上的魔宠人头蛛,却并没有失控,还在替他操控着高阶魔灵。”
也就是说,万俟修的伤势不知如何,或许根本不严重。
这真是最坏也在没有的结果了。
宴春听得有些窒息,但是窒息之余,有种彻底无力阻山洪,便只好听之任之的懈怠。
她坐得笔直的后脊都软下来了,捏了捏伏天岚的手,对她笑了下,说道:“既然都这样了,母亲也不要满面愁容了。”
“我大师兄现在如何?我去看看他。”
伏天岚搓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心绪说:“在涤灵池呢,灵府出现了裂痕,一些魔气盘旋在其中,怎么也涤洗不出去。”
这是比较缓和的说法,比较直白的就是荆阳羽道心不稳灵府将碎,要成魔。
宴春最不希望听到的就是这个。
她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宴春在羿光院的外面,一闪身,便已经到了禁地之外。
宴春在禁地待了太多年了,禁地的阵法已经默认她自如出入。
不过宴春还没等走到涤灵池边上,荆阳羽的声音便隔着经年不散的灵雾传来。
“别过来了。”荆阳羽的声音有些悲伤,他没有脸见宴春。
他从前是宴春的榜样,她爱慕仰止的人,可是他现在……这对荆阳羽来说,太不堪了。
宴春果然没有再往前,对两个人的修为来说,这些灵雾几乎等同于没有。
但是现在这些灵雾,能让荆阳羽不那么难堪。
宴春索性找了快石头靠在上面。
背对着荆阳羽说:“大师兄,你知道现在修真界根本无力对抗魔族了吧,你那么关心天下之事,肯定都知道。”
荆阳羽没有吭声,宴春说:“大师兄,若仙山将崩,道法受灭,这世间之事,你还有什么想不透彻?”
宴春以为荆阳羽还是困囿情爱。
但是荆阳羽不只为情爱。
他沉默了良久,说道:“万俟修说我是天生魔体,道心灵盾之上,乃是只能在魔域生长,食人生魂的风鬼花。”
这种事情,他也就愿意和宴春说一说了。
荆阳羽如同困惑的羔羊一般,问宴春:“当时师尊收徒的选择那么多,为何会独独收了我做首徒?我灵盾上的风鬼花,也是当年我与其他的灵宠不合,师尊找给我的。”
荆阳羽当初虽然是氏族出身,却当真不是衡珏派最好的选择。
而且给自己的徒弟找魔域的风鬼花做道心灵宠,衡珏派的掌门叶涉,到底想要做什么?
荆阳羽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灵府之中,灵气和魔气在冲撞,而相比于灵气,他已经试过无数遍了,他更容易操控魔气。
他确实是一个天生魔体。
荆阳羽已经对自己的道,对自己的一切都产生了深深的质疑,这质疑像心魔一样,是助长灵府之中盘旋不去的魔气温床。
“那又有什么关系?大师兄你着相了。”
宴春说:“天生魔体又如何,你又没有去修魔,又没有去杀人。”
“风鬼花又怎么了?大师兄你忘记了吗,你用风鬼花为我绘制了一套弟子服,那上面全都是守护符文。”
“你的风鬼花并没有食人魂魄,而是用于守护。”
“你合的是衡珏派开山祖师的大道,无论当初师尊为什么收你为徒,掌门首徒的荣耀,掌门首徒的待遇,放心地将门派交给你,这些总不是假的。”
宴春靠在石头上,说:“大师兄,这么多年我读了特别特别多的书,我其实有一个能耐,是过目不忘,我从没对你说过。”
“我读的书越多,越是正邪不分,我便越是发现,仙魔追根溯源的话,或许是同宗。”
“如果仙魔同宗的话,那修仙还是修魔又有什么区别?”
“魔修肆意放纵自己的**,到最后便会死于爆灵境,修士何尝不是这样?”
“大师兄,”宴春说:“你一直都是整个门派弟子高山仰止的存在,从没变过。”
荆阳羽泡在涤灵池当中,他现在和宴春仿佛置换了位置。
而他并没有如宴春当时灵府破碎那般痛苦,却也已经领会到了宴春当初的迷惑和迷茫。
甚至是难以消解的孤寂和绝望。
而他当时都做了什么?
将一切强加给她,因为对莫秋露的负罪感,纵容了自己对她的心软。
荆阳羽只要回想,便觉得宴春抛弃他选择了尹玉宸,是注定的。
现在他只要想到在西邻国的皇宫当中,宴春为了尹玉宸,不惜跪地求魔神的样子,他们在大殿之中拥吻的样子。就觉得曾经他带给宴春的那种痛苦,已经成倍地回馈到了自己的身上。
宴春没有听到荆阳羽说话,在石头上靠着也没有离开。
她想不出其他的话再劝荆阳羽,道心这个东西,属于自己的东西,宴春也无法干涉。
感情上的事……宴春更无法给予什么。
“师妹,”荆阳羽问宴春:“如果……”
他问了一半又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