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异此时最缺的就是情报。
到了长乐城数日,对于如何接触万庆祥的那些地下产业,他依旧没什么头绪。除了赵越这一条无法预料的线索之外,是两眼一抹黑。
钟沁瑶愿意提供情报,那是最好不过。再者,苏异本就没打算让闭月轩贡献什么人力。
“我需要一个接近长乐分号的机会,比如说人口买卖的生意。”
不知是直觉敏锐,还是随口一提,钟沁瑶问道:“哦?为何要选择人口贩卖下手?万庆祥还有其他产业,比如私售禁品,又比如…杀人越货。”
她似乎是在提醒着苏异,王庆祥手底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不能掉以轻心。
“如何选择,很重要?”苏异问道。
“那倒不是。”钟沁瑶笑道,“对于我来说,只要万庆祥倒下便可。至于是如何倒下的,倒在哪里,都不重要。”
“对我来说,同样不重要。”苏异解释道,“如此选择,不过是顺道罢了。我正好在替朋友寻找一个失踪多年的亲人。”
钟沁瑶微微点头道:“要从人口贩卖下手,虽不是最危险的,却是最繁琐的。皆因此罪太重,万庆祥也是将自己保护得很好。要和他们的人贩子接上头,须得经过重重关卡。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
“但钟主事不是一般人。”苏异笑道。
钟沁瑶能这么说,便证明了她定有办法。
她佯怒地剜了苏异一眼,继续说道:“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想要和人贩子接触,都得通过受长乐分号信任的中间人。而你想要认识到中间人,又需要一个介绍人为你引荐。之后若是达成了买卖的意向,则需要一个担保人为这笔交易作保。这里面的每一次联系与接触,长乐分号都完全不会参与其中,他们只会在最后和人贩子进行钱银的结算。所以在明面上,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
“介绍人,我可以替你安排。至于交易,闭月轩也可以为你作保。但之后如何进行,便只能靠你自己了。既然你能提出来,相信你也一定多少做过些准备了。”
“钟主事为何会对他们的运作如此了解?”苏异好奇道,说罢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
“无妨,你会怀疑也是正常的。若是你什么都不问,我反而要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合作了。”钟沁瑶悠然答道,“其实你肯定也想得到,其中一个原因,便是闭月轩与长乐分号也有生意往来。我们这的姑娘,一半以上都是从那买来的。当然也有不少姑娘通过我们卖到长乐分号。还有一个原因,是在我开始打算对付万庆祥的时候,便着手调查长乐分号。但闭月轩和长乐分号还有往来,暂时不宜撕破脸,办起事来瞻前顾后。故而结果也止于此,无法再深入。”
“原来闭月轩也有份参与人口买卖?”苏异皱眉道。
既然钟沁瑶志在取代万庆祥,那便难保闭月轩不会成为第二个长乐分号。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以保证闭月轩不会像长乐分号那般胡来。事实上,整个大宋国的人口买卖这一潭浑水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但却没你想象的那么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主事请继续说。”苏异虚心请教道。
“这一池浑水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无奈。穷人将自己卖给大户人家做仆役,这算不算是买卖?落魄女子委身青楼,算不算?从大宋国的律例上看,都算,而且都是不合法的。在大宋国,唯买卖拥有奴籍之人是合法的,除此之外皆属违法。所谓奴籍之人,十分有限,都是战争中的俘虏,犯了大罪之人,或是他们的后代。”“然而有了这一个合法的买卖,便让一些人有了可乘之机。或是逃避追查,或是伪造奴籍文书,总而言之,他们竭尽所能逃脱罪责,让官府的人难以下手。曾有刑部、户部的人上书请愿废除奴籍制度,但最终也是不了了之。再仔细想来,那些可怜人虽是出于无奈,但又何尝不是你情我愿?也曾有过卖身之人替买主打掩护,逃避审查的。案子太难办,到了最后可不就开始睁一眼闭一眼了么。”
“而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大多数人。浑水的深处,唯有猖狂的长乐分号一家独自畅游。当然,或许还有背后的万州商号。池子里只有一只王八,剩下的都是小虾,水自然就不会有多深。对于表面的那些人,都在官府的掌控之中,不治罪,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长乐分号不一样,他们将此事隐蔽起来,甚至干起了拐卖之事。这是朝廷绝不能容忍的。所以,你若是能拿到证据,便不用担心治不了万庆祥。”
万庆祥是一个关键人物,但却不代表拿下他便能解决所有问题。苏异隐隐有些担心,万洲商号太过庞大,大到连犯了王法也有足够的理由令朝廷放它一马。就怕自己拿到再多的证据,也无法灭掉整个万洲商号。
“钟主事倒是给我上了一课。”苏异叹道。
“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钟沁瑶莞尔一笑道,“不过你知道得越多,成功的机会便越大,我这也算是在帮自己了。”
“合作愉快。”苏异朝她举杯,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
钟沁瑶轻纱半掩面,饮下一杯,暧昧道:“苏公子要不要留下来过夜?”
“现在…好像还不过午时吧?”苏异无奈道。
“苏公子不知道,闭月轩里无昼夜,白日亦可来放纵么?”
说完正事,钟沁瑶又轻浮起来。
“不必了,告辞。”苏异义正言辞道,随后落荒而逃。
钟沁瑶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在陈老从里屋走出来后,又恢复了一脸平静,举止端庄起来。
“陈老,你怎么看?”钟沁瑶问道。
“老朽只懂得看人修为,人心难测,老朽力有不逮。”陈老摇头道。
“你随便说说便是,旁观者清,即使说错了,也对我有帮助。”
“依老朽看,苏公子为人正直,甚至能够坐怀不乱,再加上不低于老朽的实力,可堪大用。”
“可堪大用”四个字,在陈老心中已是最高评价。却见钟沁瑶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坐怀不乱?你以为他是定力好,才能经得住我的诱惑?”
陈老微微错愕,问道:“难道不是?”
“那是因为他真将我当成了老鸨,嫌我身子脏。你刚才也听见了,那小子进来时正好撞见了余老板出来,还以为我们刚办完事呢。”
“可是…就算瑶姑你是老…那个鸨,美色也足以迷尽天下人…”
“陈老不必拍马溜须,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钟沁瑶打断他道。
陈老悻悻道:“老朽说的是事实…”
钟沁瑶接着道:“我能看得出来,那小子对我是有所抵触的。即使他并无歧视之意,但要他与青楼女子到床上打滚,定是不愿。而论气场定力嘛…镇住一些小姑娘倒是绰绰有余,要不怎么能迷得住他身边那些少女们。”
“那些,不是他的家眷吗?”陈老问道。
“那些把戏骗骗寻常人,遮掩一下还行,怎么会连你也上当了?”钟沁瑶微怒道,“估计就连苏异自己都没想过能唬住多少人,打这个掩护,也只是低调入城罢了。你想想,一户寻常人家,和一队江湖高手,哪一个比较引人注目?”
陈老苦笑道:“老朽说过了,这些东西,非我所长。”
“罢了。”钟沁瑶摆手道,“总之,那小子在我面前还是欠了些火候。稍一试探,便露了底。心里已经认定了我是老鸨,却还要先敬酒,气势马上便弱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不过模样倒是俊俏得很,若是我再年轻一些…”
陈老笑道:“瑶姑可是年轻得很,也不过刚刚二…”
钟沁瑶一道冰冷的目光,令得身为大高手的陈老竟是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立即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便是瑶姑的年龄不可随意提起。
都说女人的年龄是个秘密,这一点在钟沁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她看来,仿佛只要不说不提年龄,便能青春永驻。
陈老又呵呵笑道:“瑶姑不比那几个女子差,只要解开误会,让苏公子明白你不是什么老鸨,相信要迷住他,不是什么难事。”
“行了,不说这个了。”提到年龄,钟沁瑶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介绍人,还有担保的事,你去安排一下。另外,他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
“瑶姑当真要把这些都透露给他?若是事情败露,恐怕会连累到我们。”陈老有些担心道。
钟沁瑶眉毛一挑,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此事非你所长吗?”
陈老可不敢回嘴,只得悻悻道:“老朽也是在为瑶姑担心…”
“照我说的去办吧。”钟沁瑶摆了摆手,示意陈老退下。
她一手轻轻揉着眉心,显露出了疲态。喝了几杯酒,刚才不觉得有什么,此时酒劲上来,方才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瑶姑莫非真的看上了苏公子?”陈老偏偏多嘴问道,“苏公子是生得好看,可是…”
话未说完,便见一个酒壶朝他飞来,将他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