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萝卜种满地，清风白杨带犬吠。
屋顶炊烟起，檐下闲谈忙。
探头探脑地张望，将满腹疑惑抛之脑后，拿此情此景与记忆里三面环山形如死人墓的张家村对比，我感慨万千，这才是活人居住的地。
村民们好客得很，见我就塞东西，瓜子点头没一样落下，甚至拿大白萝卜凑数，缨子上沾泥带水的，土腥气扑鼻而来，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拔的，独模样奇怪，像粗壮的腿骨。
对方怕被嫌弃，拿起个萝卜往衣服上擦一擦，搁嘴里咬得咯嘣脆，还邀我一块吃，“都自家种的，没用过啥肥料，擦擦就可以吃，又脆又甜，做腌菜是极好的，回头送你一坛。”
就冲这逼人的腥味，再夸得天花乱坠，我也下了了口，倒是赵丽神色自若地接过萝卜吃起来，眼睛微微发亮，像是找到绝世美味。
“老哥你这萝卜真不错，回头卖我些。”
“喜欢就上地里拔，谈什么价，别学石鸣歪歪唧唧的。”对上赵丽，村民黝黑的脸发红，紧张得眼珠子乱飘，顺便瞪我。
我只记住石鸣二字。
应是老者的名，寄托了长辈一鸣惊人的期望。
辞别村民，在村里转悠，闲到发慌，无意转到族长家后院，站死角看清院里的情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生出庆幸和后怕来，还好刚没吃村民给的东西。
族长家后院也种着萝卜青菜。
就是种法特别，他们将人埋到土里，只留头在外面，再撒上菜籽浇水等发芽，赵丽站在一旁指挥，漂亮脸蛋冷若冰霜，完全换了个模样似的。
旁边打水的井伸出梯子一角，爬出个劲装青年，给我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与赵丽站一块，低眉浅笑看起来十分般配。
“东西到手了没？”
青年开口，隐隐透着不悦。
“修墓是赵家的事，没必要牵连普通人。”
“你看这阴土，只要有血养上些时日便成，不需特定的玩意，选墓眼也是一个道理。”面对青年的咄咄逼人，赵丽阴沉着脸，美得像画，抓起把暗红泥土冷笑。
挑眉叹口气，青年扭头就走。
然后，我被抓包。
他看我的眼神很不舒服，像屠夫惦量案板上的肉，总得挑一适合下刀的地，拍拍我的肩膀，留下句好自为之便走了。
啥好自为之？
最烦这种话都不说明的。
烦燥地躺屋顶瓦片，直到天际挂上了半轮毛月亮，红红地晕染了圈，不吉利，我见到白天的青年，他面无表情，身边跟着两身强力壮的村民，左边的正是送我大白萝卜的，举止僵硬，眼神浑浊，像被扯着线的傀儡。
刚想打招呼，他们就冲上来不由分说地将我五花大绑，特鸡贼地用了活扣绑法，只要挣扎绳索就会勒得越紧甚至能陷到肉里绞断骨头，可坐以待毙不是我风格，青年只一句话便让我老实。
“石鸣，你与赵丽的婚事成不了。”
“原因么，你命格不错，福寿双全衣食无忧，算得上贵人命格，赵家最近新修的墓正需要你这命格做眼，偏生赵丽心软脸皮薄只好由我代劳，我亲自动手委屈不了你，毕竟在赵家像我这样修墓看风水都学了三四成的屈指可数。”
为本事洋洋自得，青年指挥人给我套上黑绸裤红马褂，那时结婚的新郎装扮就这样，还缺顶红花黑礼帽就齐活了。
被他透露的信息所震，连反抗都忘了，我寻思，得什么样的墓需要活人为祭。古时的王侯墓多有殉葬，就算签了卖身契的奴仆也得讲究自愿，否则光一个残暴名声就能连累亲族，像青年这样明目张胆的，罕见。
换好衣衫后，他带着我钻了族长后院的水井，这表面看起来普通，入井后却另有乾坤，青石板铺井壁，青苔被请理得干干净净，侧面打出个能容两人并肩通过的道来，正在青菜萝卜地的下方。
防止我捣乱，他们抬着我，跟抬猪啰似的，晃晃悠悠的，累了宁愿原地休息都不肯放我自己走，防贼都没有这种防法。
“你是风水师，我也是风水师，自然要防着些，你有空在这纠缠，不妨掂量掂量自己在赵丽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算时间她该到你家里，只是不知鼎丢了你父母的命是否还在？”
杀人诛心，青年是个厉害的。
踩云端的晕乎感又来了，我连愤怒都来不及就被换了地方，感觉挺长的一段路。在一灯火通明的地洞里，树跟虬结抓着两口棺。
棺是我见过的，跟装二狗子张花的一模一样，缠蛇纹，金银描边，红白绸花，难道见族长办喜丧很熟练，感情不是第一次，原来困在树中的石鸣才是喜丧的第一个受害者。
顶着石鸣的身份，看着石鸣的过往，我替他不值，被放进棺材里。得了少许自由，我挣扎着坐起，顶着棺材盖，借缝看情况，可青年却没了新动静，仿佛他的任务就是将人搁棺里。
瞪眼瞪到酸，肚子开始要造反，我瞧见赵丽一身血污地进地洞来，右手提刀，左手拎两滴血的方箱，方箱不大刚好够装我脑袋，脸颊上有血手印，往那一站令人心如鹿撞，用女神来形容她都是种侮辱。
“东西呢？”
青年眯着眼，不为美色所动。
“我慢了一步，被人给拿走了，这是那两老东西的头颅，带不回东西就带回人头，我赵丽说到做到。”她将方箱往地上扔，两颗头颅滚里出来，眼睛睁圆，盯着我头皮发麻忍不住缩棺材里。
被亲近信赖的人下黑手。
这感觉，我没法形容，只盼谁都不会有。
棺材外是青年对赵丽的夸奖，句句夸张漂亮，棺材里的我坐在黑暗中，如坠冰窖，遍体生寒，啥都听不进去也不知时间流逝，久到手腕被割破都没反应。
伤口处被塞入硬物，我对上青年又冷又亮的眼，听见他叹息，“就你的命格放这，太浪费了，我平生最怕的就是浪费，给你个离开的机会，出了地洞取出伤口里的树种就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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