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驿站,正午高照。
远处,一个少年从官道尽头出现。他身下骑着一头小毛驴,闭着眼睛,身子平躺后仰,重心没有依托,完全失去平衡。可奇怪的是,那个俊逸少年就是没有从毛驴身上掉落下去,仿佛他的背不是靠在空气上,而是靠在床垫之上,牢靠而舒适。
他的面庞被一顶蓑帽盖住,不见相貌,却难掩其俊逸身形。
少年的气质应属高雅安逸,与毛驴完全不符。这一人一驴搭在一起,实在古怪得很。
没有疑问,这少年当然就是司道。
司道乘坐千纸鹤,日行万里,畅游于云层之上。千纸鹤鹤仿佛与司道心意相通,完全跟随其心意飞行,无需学习,便可完全掌握。他穿过茂密森林,又穿过广阔田地,之后便见到烟火之地。
只是,千纸鹤实在是引人瞩目。所行之处,路人仰头见之,纷纷跪地膜拜。
未免扰民,司道才寻一偏僻山脚落地。谁曾想,他刚落地,便遇到两个路过的毛贼。这毛驴便是从那两个毛贼身上夺来。
他随毛驴四处游荡,漫无目的,行程缓慢。偶遇驿站,他便驻留小憩。值得一提的是,这两日来,他虽少食烟火,却也不觉腹饥、疲惫。似乎,他的身体对食物的依赖很小。
对于身体的异样,司道也是见怪不怪。反正,御剑飞行都已经出现,修仙辟谷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这两日来,司道真正思索的事情只有一件——他到底该不该去完成“试炼任务”?
他当然明白,瘟疫一旦发生,其造成的伤亡不可想象。他若不去,那当地百姓一定会死伤无数。可是,他若去,又能如何?
他该如何破除瘟疫?
此外,路途漫漫,他孤身前往,又该如何面对一路的危险?
如果这是一个修真世界,那么,存在正义宗门的同时,是否存在邪物?
他的心思虽然平静,却并不代表其对危险视而不见。那飞剑少年明显不看好司道,这其中必然有些缘由。
“既来之,则安之!”司道念叨着,同时取下蓑帽。
他将毛驴绑在一旁,然后走入驿站之内,要了几个小菜,顺带一壶好酒。
他一袭白衣,相貌清秀,气质非凡。那小二见之,赶忙从趴睡中苏醒,恭敬相迎,清扫桌椅尘土,不敢怠慢一二。
这驿站似乎已经十几个时辰未曾接待客人。这小二也未曾想到有客人会来此。
实际上,这驿站也确实足够冷清,除司道外,再无其他客人。按理说,这官道通畅,往来的商旅过客应该不少。
“小二,这附近莫非出了事情?”司道询问道。
“听说附近出现一个妖人,不过三天时间,十数个人遇害。找到之时,这些人的咽喉皆有牙印伤口,被吸成干尸。”小二如实相告,不忘好意提醒,“公子可要小心,千万不可夜路行走。”
“嘿,那你怎么还在这打工?也不怕那妖人?”
“哎!驿站工作不就如此?我现在想走,官家哪会乐意?”小二无奈摆手,“再说,这妖事已经上报。不日,合欢仙人定会派人处理。小人只需再小心几日便是。算命先生说,小人乃七旬长寿之命。所以,小人的运气应该没那么差!等这妖事过去,小人还能得不少赏银哩!”
这小二也是年轻胆壮,一点也不在意。从小二的反应来看,妖事的频率很低,大多数人只听过,却未曾见过。
司道也没太在意。如小二所言,他运气应该没那么差,恰好就能遇到作恶的妖人。
而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司道反倒想见见那妖人。一方面,他所谓妖人究竟为何物?另一方面,他自身便是修仙宗门的斩妖人,似乎应该处理妖事。
从小二口中,司道听见“合欢仙人”这样一个名词。而司道胸口那块红玉便叫“欢石”。
是否有一种可能,司道便是小二口中的“合欢仙人”?
想到这里,司道摇头一笑。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也无从得知,暂且不如喝杯酒解解愁。
至于附近的妖事,他最终还是觉得不要过问太过,免得于心不忍。他虽然觉得自己有些本事,比这店小二强不知凡几,可比起真正妖人,却还是无法匹敌的。否则,那飞剑少年怎么会如此轻视司道?
世界不同,武力概念也截然不同,司道可不会冒然膨胀,白白送命。
他正喝着酒,却闻到一股更浓郁的酒气。这酒气从远处飘来,其起源竟是一个和尚,一个体格极其高壮的和尚。
这个和尚,身高八尺,不着上身,袒露壮肌,胸前挂着一串佛珠,腰间挂着一个紫葫芦。他明明是个和尚,却看不出半点和气,眉毛很粗,如漆刷一般。他目光很凶,瞪着眼睛,令人害怕。
那小二哆哆嗦嗦地上前问候。
那和尚张口就说一个字:“酒!”
随后,一掂大银落在桌上。
见到大银,那小二立刻眉开眼笑,哪里还管危险,哪里还管和尚的身份,又哪里会管和尚是否饮酒。不一会,小二便从后院抱了两坛酒上来。
和尚一拿到酒,就大口灌饮。对他而言,这陈年好酒如同白水。喝下一坛,和尚的脸上不见半点红润,和尚的眼神也不见半点迷糊。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和尚虽然饮酒,却不食肉,所食也是素面,不加半点荤油和葱蒜。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和尚。
原本,这和尚和司道是没有关联的。司道也不打算与对方有所交集。可是,这和尚却主动开口说话了。
“合欢弟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懦弱?遇见妖人,却只知道独善其身。”
这和尚没有直接对司道说话,可这间客栈内,根本没有其他人。听起来,司道便是那合欢弟子。
“出家之人,什么时候起,也开始允许饮酒?”
司道没有否认,也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过来质问和尚。
“戒酒意指保持清醒,时刻遵守其他戒律,我饮酒,可不乱性,自然不算犯戒。”和尚坦然回应道。
“是么?这么说来,大师没有犯盗戒,心中没有贪欲。”司道抬头,认真看了一眼和尚,然后开口继续道。
“当然。”和尚非常肯定。他眼神清澈,确实不像是贪欲之人。
“既然心中无欲,那大师为何还会有眷恋?为何还会无法释怀?”司道接着问道。
听完,戒杀顿时脸色大变,连酒也不喝,直直地盯着司道。旋即,他又哈哈大笑,没有否认的意思,继续饮酒。
“现在,大师,是不是连妄言也破了?”
这和尚刚才说自己遵守其他戒律,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那自然就是妄言。
“放屁!”和尚说了一句脏话,再次触犯妄言,“贫僧法号戒杀,便是只需戒杀,其他戒律与我何干!”
“哦!那……”司道摇头,笑了笑,本准备继续说,却被“戒杀和尚”喝止。
“住口!你这小子,邪门得很,别再和我说话。”戒杀和尚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捂住耳朵。
见此,司道自然不会继续说下去。他继续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饭。他当然已经看出,对方也是修真人士。不仅如此,对方修为应该还很高深。至少,与眼前的戒杀和尚要比,之前那个飞剑少年可以说是微不可微。这是一种很明显的直觉。司道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小子,我记得你们合欢弟子,大都不食凡物,你怎么吃得这么开心?”
过了一会,戒杀和尚又是忍不住开口问司道。
“大师不也一样,一样吃凡俗的面,一样喝凡俗的酒。大师吃得,我怎么吃不得?”司道放下筷子,回应道。
他每次说话的时候,一定会先把嘴里的东西嚼碎吞咽,同时放下筷子。
“有趣。你这小子明明什么都不明白,却还在贫僧面前装淡定。”戒杀和尚一眼看破司道的内心,哈哈大笑。
这一次,司道皱起了眉头。随后,他就见戒杀和尚取出腰间的紫葫芦。
那紫葫芦的葫芦盖打开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酒香充满了整个酒家,极其浓郁,醇香异常。
司道曾经见过无数美酒。可任何美酒与眼前这股酒香比起来,那真是天上地下,一点比较的空间都不存在。
几乎出于本能,司道吞了吞口水。不仅如此,司道感受到了身体的颤动。他的身体发出了渴求的信号。他甚至难以将目光从紫葫芦上挪开。
这已经超乎美酒的概念。司道就如同“发作的瘾君子”,饿狼一样地盯着那紫葫芦。
“嘿~嘿~”戒杀和尚见状,忍不住笑出声。
戒杀和尚似乎习以为常。他一点也不在意,并一点也不小气,大方地将紫葫芦的酒倒出一杯。
那酒杯凭空而起,落在司道的桌上。戒杀和尚竟是要请司道喝这一杯好酒。
司道也不是推辞之人,一声道谢,便拿起了酒杯,对戒杀和尚没有任何防备,直接一饮而尽,很是豪气。
饮完好酒的一瞬间,司道只觉得头晕目眩。要知道,他的体质远超凡人,根本不会被酒所醉。可现在,他却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眼前的一切都有好几个影子,迷迷糊糊的。
除此以外,他还发现这酒中竟有一股热力,浩瀚非常,几乎要将其**撑破。
几乎出于本能,司道虽迷迷糊糊,却盘地修行。那酒中的热气极易吸收,他只觉得,体内涌现出一股疯狂的力量。这股力量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增长。不仅如此,这股力量还在他体内不断冲击,像是在挣脱什么,又像是在打破某种束缚。
最终,这股力量不断聚集,不断凝聚,被司道彻底吸收。
司道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变得更强,体内有无穷的力量可以挥霍。
他沉浸在修为增长的快感之中,沉浸在膨胀的力量里面。不得不承认,这份快感超脱一切,是任何其他事物都远远无法比拟的。
而司道下一秒的想法便是夺走紫葫芦。他想要天天享受力量增长的快感。如此,他便能强大无比,便能成为万物的主宰。
一想到这里,司道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是,他立刻又皱起来了眉头。因为,他意识到,这是一种无穷的贪念。这份贪念令司道心寒。司道不明白,他为何会产生这样可怕的贪念。这种贪念似乎是一种本能,生命的本能。司道并不喜欢这种本能。
所以,他虽然获得了极大的力量,却皱着眉头。
他起身,张望四周,正欲答谢,却发现戒杀和尚已经不见踪影。
原来,在他打坐修行的时间里,戒杀和尚早就吃完素面,离开驿站。临走前,戒杀和尚将整个酒家的好酒全都灌入了紫葫芦。
这一切实在是莫名其妙,就像是一场奇遇。对此,司道也没过分追究。在他看来,若是有缘,下次自然还会遇见,到时,他再答谢便是。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相遇会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