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阿贵!”
那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是满脸的黑泥脏污,竟被那两行泪水冲刷出两道白痕,露出原本的肤色。
她摇晃着怀里的男孩,反复拍打着孩子的脸,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男子闻声,立刻要冲回家人身边,但店家死死将他按在地下,手里的家伙一下比一下抽得狠厉,痛击如暴雨般的打在他的身上。
他那肮脏的衣衫本就又薄又破,哪经得住这样的鞭笞,不过三下,立刻布料破碎,皮肉开花。
“我叫你抢食,叫你抢食!你是哪来的饿死狗,叫你抢!看老子不打死你!”
店家一脚踩在男子的手上,顿时,一声困兽似的嘶吼响了起来。
男子的手本就在沸水里硬捞出一枚粽子,瞬间便被烫出几大个水泡,如今再被鞋底一踩,再加一番碾磨,与酷刑又有何区别。
吴清之立刻捂住迟榕的双眼:“别看!”
“我呸,抢老子的粽子!我让你吃,让你吃!最好再去泔水桶里捡点吃的,毒不死你们这些臭叫花子!”
店家越骂越毒,踩了那男子的手,却不觉得解恨,于是又去踩那枚粽子,直将粽叶踩烂,碱糯米破口而出,沾上一地的泥土。
店家正虐待的过瘾,维护治安的兵卒却得了报告,闻声赶来,立刻将茶摊封住,不准店家再打人伤人,免得生出事端来。
打了个叫花子倒不妨事,但打死人了,还要写说明,他们可不想多此一举。
止住了拳打脚踢,那男子即刻从地上狼狈的爬了起来,手中护着一枚早已被踩得稀巴烂的粽子,向妻子踉跄而去。
“阿贵?阿贵!”
男子将那满是土灰的粽子贴在男孩的嘴边,只盼孩子能够张嘴吃进去,可怎样诱劝,皆是徒劳。
“阿贵,你看看爹,爹这里有粽子,今天不用饿肚子了!阿贵!你快吃啊!”
他拍拍男孩的脸,可小男孩的头忽死气沉沉的向旁的一歪,已是毫无生气。
粽子颓然滚落在地上。
那男子只痴愣了片刻,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他一言不发,只留妻子瘫坐在地下,怀里抱着尚有余热的小小尸体,泣不成声。
男子的眼睛半露半掩的藏在打了拧的头发底下,透出一股极为邪性的杀气,他环视一周,最终锁定了一家甘蔗铺子。
一把胳膊长的柴刀正摆在摊前。
吴清之明明白白的看清了那双眼睛,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紧紧拉着迟榕的手,简直要把那小手握疼了,二人正抬脚要走,却被一个小兵卒子横臂拦住:“不行不行!所有人都不准离开,处理完闹事的才能走!”
吴清之冷言:“茶钱我已付过,还请您借过。”
那小兵卒子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非要显摆显摆军威。
端午庆典本就为事重大,若是稍有差池,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吴清之并不怪这当差之人,只从皮夹里拿出几张纸币,要暗中从袖里塞给他。
这小兵卒子嘴巴一咧,正要嘿嘿嘿的笑起来,受了吴清之的贿,却只听见人群中响起一声惨叫,随后便是一阵哭喊——
“杀人了!!”
人群先是一滞,随后,便像滚进热油的生水,噼啪爆裂开来!
只见那乞讨的男子面无表情的抄起柴刀,对着人群便是一顿乱砍!
他毫无目的,见人就杀,离他最近的人最先遭了殃,肩颈处被柴刀劈去一大块肉,鲜血如开闸的洪水般喷溅而出。
眼下顾不得别的了,吴清之趁左右围观之人被吓住,还未作出反应,他便借着巧劲一把推开那小兵卒子,紧抓着迟榕便朝反方向跑去。
“迟榕!别看!”
吴清之大喊。
迟榕被那一声惨叫吓得身子一僵,她抬起头,向嘈杂之处遥遥看去,只看见一泼鲜血腾空扬起,就像是泼出一盆鸭血那般。
她被吴清之紧拥着跑出人群,一直跑到马路的尽头,他们的车子停在那里。
此处尚未被暴乱波及,司机见龙船赛尚未结束,只全身懒洋洋的翘着二郎腿吃粽子。
哪怕远处有两个白衣人影渐近,他也没想过那会是自家主人。
直到吴清之急急的将迟榕推上车子,又砰的一声摔了车门,司机才如大梦初醒般噎住了:“少爷,少夫人,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龙舟不是还没比完吗?”
吴清之答也不答,只眉头紧锁,冷然道:“开车!走!”
司机见少爷神色阴沉,于是不疑有他,立刻打起火来,调转车头,用力踩下油门。
天气炎热,他们开的是敞篷汽车,还能远远的听见大堤上的尖叫与哭喊。
吴清之跑得急,如今坐下了,便深深的喘着气,把迟榕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去抚她的发:“迟榕,没事了,乖,我们这就回家。”
“我看到好多血……”
迟榕不停的打着哆嗦,指尖已将吴清之的软衫捏到变形,她掀着睫毛,微微抬着头,看向上方的堤坝。
“砰——”
此时此刻,堤坝上忽然传来一声骇人的枪响,紧接着,一张方桌,一壶搪瓷茶具,还有吃剩的两个粽子,皆翻出低矮的护栏,顺着堤坝的大坡滚了下来。
随后,从护栏后面露出半个软踏踏的身影,摇晃几下,一个倾倒,也翻落下来。
迟榕用力一抖,登时捂住嘴巴,呜呜呜的哭起来:“吴清之,是我们坐的那桌,是那个人!是那个人!”
吴清之正背身抱着迟榕,根本来不及转身,那满身血污的男人如泥人一般,骨碌碌滚下大堤,只摔得四肢瘫软。
男人胸前有一个焦糊枪口,正泊泊的冒着血,尸身面容朝天,死不瞑目。
迟榕将这一切看尽眼底。
司机也被这滚落的死尸吓得一个激灵,方向盘打得飞快,急急的刹住车。
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车子颠簸,迟榕立刻扑在车门上,用力干呕起来。
吴清之扶住她的腰,大手在迟榕背上轻拍着:“迟榕,我们现在就回家,别害怕,好吗?”
他的语气极为轻柔,生怕再让迟榕受了惊吓。
可头一扭,却对着司机冷硬的说:“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立刻回公馆,车子一刻也不要停!”
司机抹了一把冷汗,连忙道歉:“少爷,我、我是一时惊慌……”
吴清之只一摆手,司机便不敢再多言,只等迟榕平息静气的坐好了,这才启动车子,头也不回的直开出去。